广州港,旌旗招展,人声鼎沸。一场规模远超从前的誓师仪式正在举行。但这次,即将扬帆远航的,并非杀气腾腾的无敌舰队,而是数十艘满载着工匠、农具、种子、建材以及数千名志愿移民的福船与广船。
靖海伯施大瑄受皇帝钦命,在此为远航的“南洋开拓先遣团”送行。他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望着台下那些面色黝黑、眼神中混合着对未来的憧憬与离乡愁绪的移民,心中亦是感慨万千。这些人,大多来自闽粤两地地少人多的山区或沿海贫瘠之乡,朝廷许诺的南洋“授田五十亩,三年免赋”的政策,对他们而言,是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
“诸位乡亲!”施大瑄声若洪钟,压过了码头的喧嚣,“今日尔等跨海远行,非为逃难,实乃奉陛下之命,为我大明开疆拓土,播撒华夏文明之火种!南洋之地,沃野千里,物产丰饶,然久被蛮夷所占。今王师已荡涤妖氛,正需尔等前往,筚路蓝缕,以启山林!”
他目光扫过人群,语气变得沉肃:“前路或有艰辛,水土或有不服,然尔等身后,是强大的大明,是战无不胜的王师!朝廷已在旧港、坤甸、泗水等地设立‘抚民同知厅’,有官兵驻守,有医官随行,必竭力保障尔等安危!望尔等谨记,尔等所至之处,便是我大明之土!尔等所行之事,便是为子孙后代开创万世基业!”
“大明万胜!陛下万岁!”人群在官吏的引导下,发出震天的欢呼。尽管前路未知,但朝廷的承诺与军队的威慑,给了他们一丝底气。
随着施大瑄一声令下,船队依次升帆起锚,庞大的船队缓缓驶离港口,如同一条巨龙,游向那片充满机遇与挑战的蔚蓝。
几乎在同一时间,位于苏门答腊东南的旧港(巨港),大明设立的第一个南洋“抚民同知厅”内,首任同知,原琼州府通判周文望,正在处理一桩棘手的纠纷。
争执双方,一边是刚刚抵达、正准备圈占一片无主林地建立村寨的明人移民首领,另一边,则是当地一位颇有势力的马来人部落酋长。
“同知大人!”移民首领操着浓重的闽南口音,激动地陈述,“这片林地靠近河流,土地肥沃,正是开垦良田的好地方!朝廷准许我们‘择无主之地垦荒’,此地明明无人居住,为何不能占用?”
那马来酋长通过通译,同样情绪激动:“尊贵的大人!这片林子是我们的猎场!我们的祖先世代在此狩猎,林中的神灵庇佑着我们!虽然我们没有像汉人那样筑城定居,但这片土地毫无疑问属于我们部落!他们不能在这里砍伐树木,惊扰神灵和猎物!”
周文望揉着太阳穴,感到一阵头疼。这就是南洋拓殖面临的最现实问题——土地归属。按照大明的律法和观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且“无主荒地”自然可由朝廷授予移民开垦。但在南洋土着的观念中,广袤的森林、山川、河流,即便没有明确的田契和定居点,也有着传统而模糊的势力范围和信仰意义。
处理不当,极易引发冲突,甚至将原本中立的土着推向敌对的一面。
周文望沉吟片刻,没有急于判决。他先安抚双方情绪,然后对那马来酋长和颜悦色地说道:“酋长稍安勿躁。大明皇帝陛下怀柔远人,对归附之民,一视同仁。尔等部落既已向琼州递交归顺文书,便是我大明子民,朝廷自会保障尔等权益。”
他话锋一转:“然,土地开发,利于民生,亦能增加税收,壮大我大明国力,于尔等部落长远亦有好处。你看这样如何?这片林地,靠近河流三里之内,划归移民建村垦荒。三里之外,仍为贵部猎场,受官府保护,任何人不得擅入狩猎。同时,本官可作保,移民村落建成后,其市集对贵部开放,你们可以用猎获的皮毛、山货,交换汉人的盐铁、布匹、瓷器,岂不两全其美?”
他又看向移民首领:“尔等亦需谨记,此地非中土,需尊重土人风俗。划定区域之外,不可越界,更不可毁坏土人视为神圣之物。若有冲突,需报官处置,不得私下械斗!”
这番处理,既维护了朝廷开拓的权威和移民的基本需求,也照顾了土着的利益和情感,试图以一种“羁縻”与“融合”并行的方式,稳定新附之地。那马来酋长听到能保留大部分猎场,并能获得与汉人贸易的机会,脸色稍霁。移民首领虽然觉得土地被划走一部分有些可惜,但见官府支持垦荒,也便应承下来。
送走双方,周文望长舒一口气。他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未来,类似的矛盾会层出不穷,如何平衡帝国扩张的欲望与本地社群的稳定,将是他以及所有南洋官员面临的长期考验。他铺开纸张,开始撰写给琼州和北京的汇报,详细陈述此次纠纷及处理方式,并建议朝廷尽快出台更细化的《南洋土地管理办法》。
帝国的治理触角,正伴随着移民的脚步,深深扎入南洋的沃土,而这过程中的每一步,都充满了摸索与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