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销社那两扇厚重的绿色大铁门，终于在无数道焦灼目光的注视下，伴随着“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被王梅梅和另一个售货员费力地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缝。
门外的人群像决堤的洪水，呼啦一下涌了进来，瞬间填满了原本宽敞的销售大厅。寒冷的空气被迅速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人体聚集带来的温热和一种躁动不安的气息。
顾安东、马大姐和许工站在相对人少的角落，几乎是被涌动的人潮推搡着，勉强站稳脚跟。他们看着眼前这如同打仗般的景象，都有些瞠目结舌。
“我的老天爷……”
马大姐紧紧抱着自己刚换来的那卷布头，生怕被人群挤掉了，她踮着脚，看着几个售货员迅速跑到各自的柜台后，如临大敌般地准备开票、拿货，“这……这比咱县里赶大集还热闹十倍！”
许工扶了扶被挤歪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观察者的光芒：“供需关系严重失衡的直观体现。看来，我们的工作确实抓住了市场的痛点。”
顾安东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迅速扫过整个大厅。人群主要拥挤在几个柜台前：副食品柜台、布料柜台，还有……
他目光一凝，落在了靠近角落的蔬菜副食柜台。
就在这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更加响亮的惊呼和议论声。
“快看！蔬菜！那边有青菜！”
“菠菜！还有韭菜！小白菜！哎呦喂，水灵灵的！”
“这大冬天的，哪儿来的这么新鲜的菜啊？不会是暖棚的吧？”
人群呼啦一下又分出一股，朝着蔬菜柜台涌去。就连原本挤在布料柜台前的大妈们也犹豫了，扯布啥时候都行，这水灵灵的绿叶菜可是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顾安东他们也跟着人流挪动了几步，看清了蔬菜柜台里的情形。几个大竹筐里，果然装着捆扎整齐、绿得晃眼的菠菜，细嫩的韭菜，还有叶片肥厚的小白菜。在周围一片灰蓝黑绿（人们衣着和冬储菜的颜色）的背景下，这一抹鲜绿显得格外夺目，简直像奇迹一样。
售货员是个年轻小伙子，显然也没经历过这阵仗，手忙脚乱地喊着：“排好队！都排好队！菠菜一毛五一斤，韭菜一毛二，小白菜一毛！数量有限，凭副食本购买，每人限购一斤！”
价格一报出来，人群中立刻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和议论。
“嚯！这么贵！猪肉才七八毛一斤呢！”
“这都快赶上肉价了！吃不起吃不起！”
“就是，这一斤菠菜都够买两斤粗粮了！”
一个穿着打着补丁棉袄的老太太，看着那水灵的菠菜，伸出手指摸了摸叶子，又像是被烫到一样缩回来，嘴里喃喃着：“太贵了……太金贵了……”
她摇摇头，最终还是转身走向了旁边堆着廉价萝卜白菜的摊位。
但也有那家境稍好些，或者家里有老人孩子急需补充维生素的。
一个戴着眼镜、干部模样的人毫不犹豫地把副食本和钱递进去：“同志，菠菜、韭菜、小白菜，各要一斤！”
旁边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咬了咬牙，也从怀里掏出小心包裹的手绢，数出毛票：“给我也来斤菠菜，给孩子尝尝鲜。”
“给我来点韭菜，包饺子香！”
“小白菜！我要小白菜！”
舍得买的，脸上带着一种“机不可失”的决绝和些许肉疼；舍不得买的，眼里充满了羡慕和无奈，但脚步却舍不得挪开，依旧眼巴巴地看着那珍贵的绿色。
整个蔬菜柜台前，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惊讶、犹豫、果断和割舍的复杂情绪。
“看见没？看见没？”
马大姐激动地扯着顾安东的袖子，指着那迅速减少的青菜，脸上放光，与有荣焉，“咱们运来的山货肯定也差不了！哎呀，这趟市里真是来值了，长见识了！”
许工也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菠菜一毛五，韭菜一毛二，小白菜一毛……冬季反季节蔬菜，市场需求旺盛，价格承受力高……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信息点。”
顾安东看着眼前这沸腾的场景，看着人们因为买到一点新鲜蔬菜而露出的满足笑容，或是因价格昂贵而遗憾咂嘴，他的心里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和欣慰感油然而生。
他们从村里收上来，精心挑选，一路押运而来的，不仅仅是货物，更是这份鲜活的生活气息，是满足人们需求的实实在在的成果。
他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仿佛看到了柳岔村那片在废弃仓库里焕发生机的绿色，看到了陈传志和村民们殷切期盼的脸。这一切的辛苦和奔波，在这一刻，都值得了。
“走吧，”
顾安东对还在兴奋张望的马大姐和认真记录的许工说，“去那边看看咱们的山货卖得怎么样。”
他们挤过人群，来到干货柜台。这里同样围满了人，但气氛似乎更沉稳一些。家庭主妇和大妈们是这里的主力军，她们更精明，更会算计。
“这木耳成色真不错，肉厚，就是价格有点硬啊……”
“黄花菜闻着挺香，炖肉放一点肯定提味！”
“蕨菜干……这东西咋吃啊？不过不要票，倒是可以试试……”
议论声，讨价还价声，询问做法声，不绝于耳。售货员忙得额头冒汗，一边称重一边大声解释着做法。
一个大妈仔细挑拣着木耳，嘴里还在跟同伴算账：“贵是贵点，但过年总得有点像样的菜待客不是？这东西耐放，比那水唧唧的青菜实在！”
这话引得周围不少人点头。
顾安东他们相视一笑，心里更加踏实了。看来，他们带来的山货，凭借着过硬的品质和稀缺性，在这市里的供销社，稳稳地站住了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