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安东和陈传志一前一后，走在村里熟悉的土路上。午后的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秋风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路边的柴火垛上。
“这边走，顾同志。”
陈传志在前头引路，语气里透着几分不同往日的热络，“您指定想不到，咱们那老仓库，现在可成了村里的宝地了。”
顾安东心里微微一动。村东头那间废弃仓库，是他心里一直惦记的地方。当年就是他顶着各方质疑，带着几个知青和愿意尝试的村民，硬是把这破地方改造成了室内种植试验点。
“吱呀——”
陈传志推开那扇熟悉的、带着铁锈的木门。
一股温热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泥土的芬芳和植物特有的清新。顾安东站在门口，竟有些恍惚。
这还是那个蛛网密布、堆满杂物的废弃仓库吗？
昏暗的光线下，只见一排排木架整齐排列，上面铺着厚厚的黑土。肥厚的菠菜叶子绿得发亮，嫩生生的小白菜挤挤挨挨，菠菜、茼蒿和香菜长势正旺。最里头用塑料布隔开的育苗区里，新一茬菜苗刚刚破土，带着鹅黄的嫩绿。
“顾知青！真是你回来了！”
正在浇水的张老栓放下水瓢，激动地迎上来，粗糙的大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
李叔也放下手里的耙子，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深了几分：“快来看看，你当年教我们的法子，现在越弄越好了！”
顾安东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一片油亮的菠菜叶。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回到了年前那个冬天——
“室内种植？顾安东你是不是疯了？”
“这大冬天的，在屋里种菜？异想天开！”
“仓库又破又漏风，能种出个啥？”
质疑声犹在耳边，可他硬是带着韩瑜、周卫国他们，一点一点清理仓库，用破筐旧桌搭架子，熬夜记录温度湿度。
失败了就重来，烂根了就换土。林招娣总是默默跟在身后，细心记录每一株苗的变化。
“记得不？”张老栓蹲到他身边，声音有些发颤，“那年冬天特别冷，菜苗都要冻死了，是你带着我们生炉子，用草帘子把窗户缝都堵上。......”
李叔接话：“可不是！那会儿谁都不信能在屋里种出菜来。要不是你坚持，哪有现在这光景？”
顾安东站起身，环视这片生机勃勃的绿色，喉头有些发紧。这些架子还是他们当年亲手搭的，虽然已经加固过；这些种植土，还是他们一筐筐从山上背下来的，虽然已经改良过配方。
“这茼蒿，”他走到另一排架子前，声音有些哑，“长得比我们一开始种的好多了。”
“都是你打的好基础！”陈传志赶紧说，“现在咱们村冬天都能吃上新鲜菜，老人孩子再也不愁缺维生素了。前几天公社卫生所的医生还说，咱们村今年冬天感冒的人都少了！”
张老栓兴奋地比划着：“顾知青，按你教的轮作法，这边收了小白菜，马上就能种下一茬。今年收成好，除了自己吃，还能富余不少呢！”
“这是个好事。”顾安东仔细查看着菜叶的长势，“室内种植不受季节限制，品质稳定。这次我回去就跟小组汇报，争取把咱们的特色蔬菜也纳入购销计划。”
正说着，门口的光线暗了一下。
沈慧心挎着竹篮站在那儿，像是来摘菜的。夕阳的余晖从她身后照进来，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她静静地望着这片绿意，目光最后落在顾安东身上。那一刻，仓库里忙碌的声响仿佛都远去了，只有蔬菜叶脉里流淌的生命力在静静诉说。
顾安东看着她，再看看这片他们奋斗过的土地，心头百感交集。那些熬夜守候的夜晚，那些失败后的相互鼓励，那些初见绿芽时的狂喜，都在这片沉甸甸的收获中得到了最好的回报。
张老栓还在絮絮说着：“......大伙儿都说，多亏了顾知青当年有远见。这仓库要不是你，早就塌了，哪能有现在的光景？”
顾安东轻轻抚过一片菜叶，没有说话。这片绿色，就是最好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