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眼睛。
只是隔着虚空缝隙，静静地看着。
没有情绪，没有意图，甚至连恶意都感觉不到，只有一种绝对客观的、令人骨髓发寒的“注视”。
仿佛在场的所有人、所有物、所有正在发生的激斗与挣扎，都不过是实验皿中蠕动的微生物，不值得投入任何感情，只值得被“记录”。
然而，就是这无声的注视，比之前任何狂暴的攻击都更让慕容九和白素感到恐惧。
她们感觉自己不再是完整的“人”，而是被拆解成了无数个数据片段，在那种目光下无所遁形。
紫电剑的雷霆、星辉的规则，在这注视下都显得苍白可笑，如同孩童挥舞的木棍。
无痕闷哼一声，阴影之躯彻底溃散，露出苍白如纸的本体，瘫倒在地，连手指都无法动弹，只有眼珠还能转动，死死盯着那只眼睛，充满了刺客濒死前最深的寒意。
老蝰已经没了声息。
王起没有回头。
他甚至没有去看前方那狂乱抽击而来的灰色触手。
他的全部心神，仿佛都沉浸在了某种更深层、更危险的境地。
跪地的身躯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体内那如同将无数碎瓷片强行拼合在一起的剧痛，以及……一种濒临极限的、疯狂的推演。
那只眼睛的出现，印证了他的一些猜测，也带来了更多谜团。
它似乎与“心渊”同源，却又有所不同。
它更像是一个……“观察哨”？一个“记录点”？还是某种具备独立行动的……“子体”？
它此刻显露，是意外？还是因为暗七彩丝线被斩断、混沌晶体束缚解除，触动了某种机制？
它的目标是什么？是那枚晶体？是他们这些“异常存在”？还是……别的？
灰色触手已至！
七八条水桶粗细、由浓郁“否定”意蕴构成的灰色触手，如同狂蟒乱舞，撕裂本就脆弱的空间，带着要将一切拖入虚无的凶戾气息，从不同角度猛抽、缠绕过来！
触手未至，那股消融“存在感”的冰冷意蕴已扑面而来，让慕容九和白素呼吸都为之一窒。
慕容九银牙紧咬，强行压下被那只眼睛注视带来的不适与恐惧。
她知道王起已到极限，此刻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白素！护住他！”她厉喝一声，紫电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雷光！
这一次，雷霆不再追求剑招的灵动与变化，而是被她以一种近乎蛮横的方式，将全部剑心意志与那丝混沌特性，尽数灌注于剑身！
“雷极·无回！”
她人剑合一，化作一道决绝的紫色闪电，不退反进，主动迎向最前方的三条灰色触手！
剑光过处，雷霆不再是散乱的鞭挞，而是凝聚成一道锋锐无匹、带着破碎一切虚妄意志的笔直雷枪！
“嗤啦——！”
雷枪与一条灰色触手悍然碰撞！
刺耳的腐蚀声响起，雷光与灰气激烈湮灭！
慕容九娇躯剧震，虎口崩裂，鲜血染红剑柄，但她眼神凌厉如刀，剑势不减，硬生生将那条触手从中撕裂！
溃散的灰气沾染到她身上，衣袖瞬间化为飞灰，手臂皮肤也传来被“遗忘”的麻木感，但她不管不顾，剑光一转，又斩向第二条触手！
白素听到慕容九的喝声，没有丝毫犹豫。
她放弃了所有攻击的念头，将仅存的星辉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不再构筑复杂的防御结构，而是化作一层薄薄的、却异常坚韧的星辉光膜，如同最柔韧的水晶罩，将王起、昏迷的林战以及瘫倒的无痕笼罩在内。
光膜表面，无数细微的星点流转，试图解析、抵消灰色触手散逸而来的“否定”意蕴。
每一条触手擦过光膜，光膜便剧烈荡漾，白素的脸色就苍白一分，嘴角鲜血不断溢出，但她死死支撑着，星眸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然而，触手太多了！
慕容九拼尽全力，也只勉强挡住了三四条，更多的触手绕过她，狠狠抽击在白素构筑的星辉光膜上！
砰！砰！砰！
光膜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表面出现道道裂痕！
白素接连喷出几口鲜血，身形摇摇欲坠，星辉迅速黯淡下去。
一条格外粗大的灰色触手，如同巨锤，趁隙狠狠砸向光膜最薄弱处！
这一下若是砸实，光膜必破，里面的人瞬间就会被“虚无”吞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跪地低头、仿佛对周围一切毫无所觉的王起，忽然动了。
他的动作很慢，慢得像是垂死之人的最后挣扎。
他只是，将拄在地上的断界之刃（连鞘），轻轻向上，提起了一寸。
刀鞘的尖端，离开了“地面”。
就在刀鞘抬起的瞬间，那条砸向光膜的粗大灰色触手，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却绝对无法逾越的墙壁，在王起身前尺许之处，骤然停滞！
不是被挡住，而是其“攻击”这个行为本身，其“运动”这个状态，仿佛被某种更高层级的力量强行“否决”了！
触手僵在半空，灰气凝固。
紧接着，以那条触手为中心，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定义”之力，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
涟漪所过之处，其他几条正在攻击或试图绕过的灰色触手，也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全部凝固在空中，保持着各种张牙舞爪的姿态，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整个狂乱的触手之潮，在这一刻，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慕容九刚刚斩碎第三条触手，正喘着粗气，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白素也难以置信地望向王起。
王起依旧低着头，保持着单膝跪地、一手微微提起刀鞘的姿势。
没有人看到他的表情。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下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消耗的是什么。
那不是真气，不是规则，而是他强行燃烧了体内那四道刚刚融入的抗争者残念所带来的最后一点“共鸣”之力，结合自身混沌核心对“定义”与“否定”的极限理解，施展出的、一次性的、区域性的“法则干涉”。
只能定住一瞬。
而且，代价是那四道残念的彻底消散，以及他本就濒临崩溃的神魂，雪上加霜。
但这一瞬，够了。
因为那只一直在“注视”的眼睛，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其他的动作。
虚空缝隙微微扩大。
一只同样由纯粹黑曜石般物质构成的、修长而冰冷的手，从缝隙中缓缓探出。
这只手的目标，既不是被定住的灰色触手，也不是苦苦支撑的慕容九和白素，更不是奄奄一息的王起。
而是——
那枚悬浮在灰影漩涡中心、刚刚摆脱了暗七彩丝线缠绕的混沌晶体！
它的动作看似缓慢，实则无视了空间距离，仿佛只要伸出，就能直接握住那枚晶体！
这只手散发出的气息，与那只眼睛一脉相承，冰冷、漠然，带着一种绝对的“超然”，仿佛世间万物都不值得它多费一丝力气，它只是在收取一件本就属于自己的、暂时寄存于此的物品。
王起猛地抬起了头！
他的脸上，血污与灰暗交织，唯有那双眼睛，亮得如同淬炼了万载寒冰的刀锋！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这只“眼睛”或者“手”的真正目标，果然是这枚晶体！
它之前隐匿不出，或许是在观察，或许是在等待丝线与他们两败俱伤，又或许……是在忌惮那丝线代表的“心渊”其他部分？
无论如何，它现在出手了！
而王起要做的，不是跟它抢夺——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从这种存在手中抢东西。
他要做的，是……干扰！
在那只冰冷的手即将触及混沌晶体的刹那——
王起那提起一寸的刀鞘，对着那只手的方向，极其轻微地，向下一顿！
“笃。”
一声轻响，如同木鱼敲击。
声音不大，却仿佛敲在了某种无形的节律之上。
那枚原本静静悬浮的混沌晶体，内部那混沌初开般的灰蒙蒙光泽，骤然剧烈地波动、旋转起来！
晶体周围，那几枚几乎熄灭的黯淡光点，仿佛受到了最后的刺激，齐齐迸发出回光返照般的、微弱却清晰的光芒！
尤其是那枚淡紫色的、属于慕容九师尊的气息光点，光芒一闪，竟然隐约勾勒出一个模糊的、道袍飘飞的女子虚影，对着那只探来的冰冷之手，斩出了一道微弱的、却带着不屈意志的紫色雷痕！
与此同时，其他几枚光点也各自显化出极其模糊的虚影，或拳、或印、或剑意，做出了最后的抗争姿态！
这些抗争者残留的最后印记，在感应到那冰冷之手所代表的、与当年“观测”它们的存在同源（至少相似）的气息时，自发地、爆发出了最后的反抗！
它们的反抗力量，微乎其微，根本不可能伤到那只手分毫。
但它们的存在本身，它们这突然的、意料之外的“活性”爆发，以及王起那一下敲击引发的晶体内部波动，形成了一种短暂的、混乱的“干扰”！
那只冰冷、修长、仿佛注定要握住晶体的手，在触及晶体前的一刹那，动作出现了极其细微的……一顿。
就是这一顿！
“咔嚓……”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碎裂声响起。
不是晶体碎了。
而是那只从虚空缝隙中探出的、黑曜石般的手，其手腕与缝隙连接处的“空间”，仿佛因为这一顿带来的力量不谐，又或者是因为晶体周围突然爆发的混乱波动与这片“归墟之影”区域本身产生了某种排斥反应，竟然……出现了一道细密的黑色裂痕！
那只手猛地一颤，似乎有些意外。
它果断地放弃了继续抓取晶体，五指一收，就要缩回缝隙之中。
但王起岂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眼中寒光爆闪，用尽最后的气力，将手中那已有裂纹的断界之刃（连鞘），朝着那只手与裂缝连接处的黑色裂痕，猛地掷了出去！
不是砍，不是刺。
就是最简单、最直接的——投掷！
刀鞘化作一道灰蒙蒙的流光，速度并不算快，却带着一种一往无前、仿佛要同归于尽的决绝！
刀鞘的目标，并非那只手本身，而是那道新出现的黑色空间裂痕！
王起要的，是扩大那道裂痕，是干扰甚至破坏这只“手”与其背后存在的连接通道！
“哼。”
一声冰冷到没有任何情绪的冷哼，仿佛从九幽之下传来，直接在众人灵魂深处响起。
那只缩回一半的手，食指对着飞来的刀鞘，极其随意地，轻轻一弹。
“叮！”
一声脆响。
刀鞘以比去时更快的速度倒飞而回，表面那道原本细微的灰色裂纹骤然扩大，几乎贯穿了整个刀鞘！
刀鞘狠狠撞在王起胸前。
“噗——！”
王起如遭重击，整个人向后抛飞，撞在星辉光膜上，光膜应声破碎！
他滚落在地，胸膛凹陷下去一块，不知碎了多少骨头，鲜血狂喷，气息瞬间微弱到近乎断绝，眼神都开始涣散。
但在他被击飞的瞬间，他死死盯着那只手。
他看到，那只手在弹飞刀鞘的同时，其手腕处的那道黑色空间裂痕，因为这一下的力量运用，似乎……又扩大了一丝丝。
而且，那枚混沌晶体内部的剧烈波动并未平息，反而因为失去了那只手的压制，变得更加不稳定，灰蒙蒙的光芒明灭闪烁，周围的黯淡光点虚影时隐时现。
那只冰冷的眼睛，透过缝隙，最后“注视”了王起一眼，又扫过那枚不稳定的晶体。
眼神中，似乎终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权衡”的情绪波动。
下一刻，虚空缝隙迅速合拢。
那只手，连同那只眼睛，一起消失不见。
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那凝固在半空、刚刚恢复了一点活动能力、却因为方才高层次的力量碰撞而显得有些茫然的灰色触手，以及奄奄一息的王起，重伤的慕容九和白素，昏迷的众人，还有那枚光芒明灭不定、似乎随时可能发生未知变化的混沌晶体。
寂静，再次笼罩。
但这寂静，比之前更加压抑，更加充满未知的变数。
慕容九踉跄着扑到王起身边，看着他几乎没了生机的模样，泪水夺眶而出，却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哭出声。
白素挣扎着爬过来，试图用最后一点星辉护住王起心脉，手却在颤抖。
王起涣散的眼神，艰难地转动了一下，望向那枚混沌晶体，嘴唇微微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意识，正在滑向深不见底的黑暗。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是：
那东西……走了？还是……暂时退去？
那枚晶体……会怎样？
而他们……又该如何离开这片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