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恒一行人马离开杭州城的同一日,城东驿馆之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钦差史昀原本正志得意满地品着香茗,盘算着如何进一步利用手中权柄,在杭州这富庶之地攫取更多利益。
同时,他也在琢磨着如何给那不识抬举的赵端以及桀骜不驯的张清辞再上点眼药。
他自觉手握圣旨,代表朝廷,在这东南之地,当可横行无忌。
然而,这份悠闲与算计,被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彻底打破。
来的是一位面白无须,身着内侍官服的中年宦官,神态看似谦和,眉眼间却带着宫中贵人身边近侍特有的矜持和审视。
他身后跟着两名小黄门,手捧黄绫覆盖的托盘。
“史大人,接旨吧。”中年宦官李公公的声音不高,却颇有威严。
史昀心中一惊,连忙整理衣冠,跪伏在地:“臣史昀,恭聆圣谕!”
中年宦官展开明黄色的圣旨,尖细的嗓音在驿馆厅堂内回荡。
圣旨内容大致是嘉奖史昀在杭州办事得力,称“官家甚慰”,然后话锋一转,言道京中另有要务,命他即刻交接手头事宜,返京述职。
史昀听着前头的嘉奖,心中还有些自得,但听到后头让他回京,不由得微微一怔。
他这趟差事,还未能按预期般彻底扳倒赵端,打击李严,更没能从张家身上撕下足够肥美的肉来,怎么就算“办事得力”,急着召他回去了?
宣旨完毕,史昀叩首谢恩,起身接过圣旨,脸上还带着一丝疑惑。
李公公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上前一步,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宫中特有的暗示:“史大人,此番回京,陛下确是念着您的功劳,不过嘛…”
他微微一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窗外,“有些事,过犹不及,譬如那张家的女娃娃,张清辞。”
史昀心头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李公公,您的意思是?”
李公公嘴角扯出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声音更低了,几乎如同耳语:“史大人久在朝堂,难道不知?这位张大小姐,可是宫中贵妃娘娘极为看重的手帕交,情同姐妹;便是那位极得官家宠爱的永宁帝姬,官家唯一的掌上明珠,也与张清辞是闺中密友,时常念叨呢!”
轰隆!
这番话如同晴天霹雳,在史昀脑中炸响.
他脸色瞬间煞白,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后背更是瞬间被冷汗浸湿.
宫中贵妃!永宁帝姬!
当朝天子最为宠爱的妃子,以及唯一嫡出的公主。
这两位,可以说是如今后宫乃至朝堂中,最不能轻易得罪的女人。
张清辞,一个商贾之女,竟然是这两位贵人的闺中密友。
他此刻才恍然大悟,为何前两年张清辞在金陵,敢对那些纠缠不清的官宦世家公子,做出“焚琴煮鹤”那般惊世骇俗、丝毫不留情面的事情后,却还能安然无恙。
原来她的后台,硬到了这般地步。
自己之前竟然还想借着查案之名,去拿捏、甚至瓜分张家的产业,这简直是老虎头上拍苍蝇,找死。
一想到自己之前对张清辞的种种逼迫和暗中算计,史昀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双腿都有些发软。
就在这时,门外侍卫通传:“张清辞,张大小姐到。”
史昀一个激灵,几乎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脸上挤出一个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容。
张清辞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
她先是对李公公盈盈一礼,姿态优雅,不卑不亢:“民女张清辞,见过李公公。”
李公公显然对她颇为熟悉,脸上露出真切几分的笑容:“清辞小娃,不必多礼!咱家此次前来,除了传旨,还受了贵妃娘娘和帝姬殿下的委托,给你带些小玩意儿,以慰思念。”
说着,他示意身后的小黄门将托盘奉上。
掀开黄绫,里面是几样精致玲珑的宫内物件,并非价值连城的珍宝,却透着宫廷独有的华贵与雅致,更代表着那两位贵人未曾忘却的情谊。
张清辞目光扫过那些物件,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暖意,但很快隐去。
她再次施施然一礼:“民女拜谢贵妃娘娘、帝姬殿下恩赏,有劳李公公远途跋涉。”
她侧头看了一眼秋白。
秋白会意,立刻上前,手中捧着一个看似普通,却做工极其考究的锦盒,恭敬地递给李公公身旁的小黄门,微笑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请李公公笑纳,一路辛苦。”
那锦盒虽未打开,但李公公何等眼力,自然明白其中分量,脸上的笑容愈发满意。
“清辞啊!你太客气了。”李公公笑着收下。
张清辞这才转向面白如纸,冷汗未干的史昀,语气平淡无波:“史大人。”
史昀几乎是触电般反应过来,连忙拱手,语气客气得近乎卑微:“张…张大小姐,之前下官若有行事不妥之处,还望大小姐海涵!实在是…实在是公务在身,身不由己啊!”
他此刻哪里还有半分钦差的架子,只恨不得时光倒流,将之前那些蠢事抹去。
张清辞看着他这副前倨后恭的模样,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淡然:“史大人言重了,既是公务,何来不妥之说,况且民女一介商贾,不敢当大人如此,告辞。”
说完,她不再多看史昀一眼,对李公公微微颔首,便带着秋白,转身离去,背影挺拔而孤傲。
史昀看着她离去的方向,久久未能回神,只觉得背心的冷汗愈发冰凉。
出了驿馆,登上马车,张清辞脸上那层淡漠的伪装才彻底卸下,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毫不掩饰的不屑与冷嘲。
“跳梁小丑。”
她轻嗤一声。
若非顾及宫中那两位姐妹的情面,不想将事情闹得太大,引来更多关注,她有的是手段让这史昀悄无声息地栽在杭州。
“小姐,陆恒那边,已经出发了。”侍立在侧的夏蝉低声禀报。
张清辞眸光一凝,瞬间将史昀之事抛诸脑后。
她沉吟片刻,果断下令:“传令下去,让我们的人,立刻分头前往涉县、休宁县、虞县,仔细探查搜索,任何可疑的仓库、庄园、山洞,乃至废弃的庙宇,都不可放过!但有发现,立刻飞鸽传书,不得擅动。”
“是!”夏蝉领命。
张清辞望向北方,眼神锐利,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自信与决断:“通知秋白,让她按计划负责南路探查,你随我准备一下,我们今夜便出发,轻车简从,直奔江阴。”
“小姐,您要亲自去?”夏蝉微微一惊,江阴如今情况不明,必然危险重重。
“不错。”
张清辞语气不容置喙,“陆恒那点小聪明,未必够用,最危险的地方,往往藏着最关键的线索。我要亲自去江阴坐镇,倒要看看,这玄天教,究竟有多大本事,敢动我张清辞经手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