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林堡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血腥味以及一种恐慌与茫然交织的压抑气息。堡内街道上,玄虎军的士卒正在有条不紊地清理战场,收敛敌军阵亡者的遗体,收押降兵,扑灭零星的火点。动作迅捷而沉默,带着一种胜利者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幸存的堡民们紧闭门窗,透过缝隙惊恐地窥视着这支装备精良、煞气腾腾的军队,不知等待自己的将是怎样的命运。
原属于堡主韩成的官厅,此刻已成为玄虎军的临时指挥所。厅内陈设简单,还残留着先前战斗的痕迹。李晏端坐主位,神色平静,但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他正在思考着比战斗更复杂的问题。石勇、雷豹、黑熊、秦英、周铁柱等将领分列两旁,虽经激战,却个个精神亢奋。萧影依旧如影随形,静立角落。
“寨主,此战缴获清点完毕。”周铁柱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地汇报,“缴获完好兵甲三百余套,弓弩两百张,箭矢五万支!粮仓内尚有粟米约八千石,足够我军一月之用!银钱绢帛若干!最重要的是,堡内武库中,存有大量硝石、硫磺!正是制造‘震天雷’的急需之物!”
众将闻言,脸上都露出笑容。这可是实实在在的收获。
然而,李晏的脸上却没有太多喜色,他敲了敲桌面,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缴获虽丰,然铁林堡易主,消息不出三日,必传遍河内。王世充在洛阳,不会坐视不理。我等如今是深入敌境,悬军在外。接下来,该如何立足?”
他目光扫过众人:“是劫掠一番,焚堡而走?还是……就此扎根,将此地变为我玄虎军东出的钉子?”
石勇率先抱拳,声若洪钟:“寨主!这堡子险要,好不容易打下来,烧了多可惜!当然是占住!以此为基,进可攻,退可可守!王世充要来,俺老石正好拿他试试新炼的宝刀利不利!”
雷豹也附和道:“石大哥说得是!占了此地,咱们在太行山外就算有了落脚点!粮草补给也方便得多!”
黑熊闷声道:“占是肯定要占。就是这堡里几百号人,还有外面那些村镇,咋整?都是张嘴吃饭的,还可能藏着探子。”
李晏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在场诸将,最后落在心思较为缜密的周铁柱身上,沉声问道:“铁柱,你常年打理庶务,依你之见,当如何治理此地,方能稳固?”
周铁柱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寨主会先问自己,他仔细想了想,谨慎答道:“回寨主,俺是个粗人,但觉得治理这堡子,光靠刀把子不行。老百姓怕刀,但更怕饿肚子。咱们刚打了胜仗,威是立了,现在得给点甜头。是不是……先出个安民告示,说明咱们只找当官的麻烦,不欺负老百姓?再开仓放点粮食,让大伙儿有口饭吃,人心就能稳一半。降兵也不能都杀了,老实肯干的,打散了编进辅兵营看着用。最要紧的是军纪,咱们的兵绝不能抢东西,谁抢就砍谁的头!不然这堡子占不住。”
李晏眼中露出赞许之色:“说得在理。治理新地,非一味杀戮可成。安民告示即刻去办!石勇!”
“末将在!”
“命你率前锋营一部,即刻清扫周边百里内所有残余哨卡、溃兵,震慑宵小,打通与黑云山的联络通道。”
“得令!”
“雷豹!黑熊!”
“末将在!”
“你二人率所部,轮流值守城防,修缮被‘霹雳火’损毁的墙体垛口,加设箭楼哨塔!要让这铁林堡,比在韩成手中时更固若金汤!”
“是!”
“秦英!”
“末将在!”
“弩弓营控制堡中制高点,协助维持秩序。”
“明白!”
“周铁柱!”
“属下在!”
“安民、放粮、整编降兵、维持市集诸多庶务,由你总揽!从军中挑选识文断字、心思稳妥的老兄弟协助你!记住,严禁扰民,违令者,斩!”
“寨主放心!俺一定办好!” 周铁柱大声领命,感到责任重大。
分派已定,李晏目光最后落在萧影身上:“萧影。”
“在。”
“‘影’卫撒出去,我要知道河内郡乃至洛阳方向,王世充对此事的反应,越快越好。”
“是。”
次日,铁林堡四门贴出了加盖“玄虎军中郎将李”印信的安民告示。内容与周铁柱所议无二。起初,百姓还将信将疑,但当一袋袋粮食真的从官仓中搬出,在堡内设点发放时,恐慌迅速被难以置信的惊喜所取代。尤其是当人们看到那些凶神恶煞的玄虎军士卒,真的对百姓秋毫无犯,甚至帮助老弱搬运粮食时,一种微妙的变化开始发生。
几天后, 在周铁柱的组织下,招募了堡中几位原先是小吏的降官和几位颇有名望的老人,开始协助处理户籍、安抚等具体事务。各项命令在军队的强力保障下得以推行。破损的城墙开始被修复,而且标准更高;被战火波及的民房得到了些许补偿;市集在严格的管制下重新开放,物价被平抑。
李晏并未一直待在官厅。他时常只带着少数亲卫,在堡中巡视,查看防务,也察看民情。他看到士卒们挥汗如雨地加固城防,也看到领到救济粮的百姓眼中闪烁的泪光,听到市集小贩小心翼翼的吆喝。他沉默地看着,偶尔会停下脚步,询问老农收成,或向工匠了解技艺。他的平静与士卒的肃穆,形成了一种强大的威慑,也让百姓逐渐意识到,这支军队似乎……不太一样。
这日傍晚,李晏与石勇、周铁柱等人登上修复好的北门城楼。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堡内炊烟袅袅,竟透出几分战乱中难得的宁静。
“寨主,你看这堡子,咱们算是站住了吧?”石勇看着堡内景象,咧着嘴笑道。
周铁柱则汇报着:“寨主,放粮已毕,百姓情绪安稳了不少。降兵也初步整编完毕……”
李晏望着远方苍茫的太行山脉,缓缓道:“站住脚只是第一步。堡之固,在人心,非全在城墙。我们减免赋税,赈济百姓,严明军纪,是播下了种子。但欲使其真正归心,非一日之功。需时日,需信义,更需……一场真正的胜利,来浇灌这种子,让他们坚信追随我们才有活路,有好日子过。”
石勇和周铁柱闻言,神色都郑重起来。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冲破夜色,直入堡门,马上骑士风尘仆仆,正是过山风麾下的一名哨探队长。他滚鞍下马,急步登上城楼,单膝跪地,气喘吁吁地禀报:
“寨主!急报!‘影’卫从洛阳传回消息!王世充已得知铁林堡易主之事,勃然大怒!据查,他已下令麾下大将张童仁,在扫平洛阳周边瓦岗残部后,即率精兵五千,北上收复河内!”
李晏目光一凝:“张童仁?何时能到?”
“回寨主,瓦岗军残部仍在抵抗,张童仁部被牵制在洛阳西面。预计……至少需一月以上,方能抽身北上!”
李晏闻言,眼中锐光一闪,嘴角反而露出一丝一切尽在掌握的笑意:“一个月?很好!传令下去,全军知晓,敌军一月后至!这一个月,就是我们巩固根基、磨利爪牙的时间!”
扎根后的第一场狂风暴雨,已待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