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酒师手中那只刚刚弥合的水晶杯,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
这一次,它没能再被规则修复。
伴随着一声细密的脆响,它在侍酒师的指间,爆散成漫天晶粉。
猩红的酒液并未洒落。
它们在空中凝固,化作数不清的血色冰晶,悬浮在侍酒师的周身,释放出能冻结灵魂的杀意。
他死死盯着白案。
更准确地说,是盯着白案脸上那张正在成型、哭着笑的全新面具。
那不是面具。
那是战利品!
是用他引以为傲的“绝望”食材,烹饪出的,一道他完全无法理解,甚至不敢去“品尝”的禁忌之菜!
“你……”
侍酒师想质问他做了什么。
可他问不出口。
因为他身为【飨宴法庭】领袖的“食之权柄”,那堪比神明之舌的“味觉”,正在疯狂尖叫,向他传递着前所未有的警报。
他能“尝”到。
他能“尝”到白案体内,正在发生着一场何等疯狂、何等亵渎、何等不可理喻的……烹饪!
白案,就是锅。
他那被【人生如戏百味汤】所笼罩的,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的存在,此刻化为一口能容纳万物的无形熔炉。
而那些被他吞入腹中的,成千上万的【哀嚎假面】。
那股足以让一个世界文明陷入永恒抑郁的,纯粹的“集体绝望”。
就是食材。
是最新鲜,最顶级的,负面情绪食材。
侍酒师的烹饪理念,是将这些食材直接端上餐桌,品尝其最原始、最刺激的“风味”。
是减法,是提纯。
但白案……他不一样。
一个真正的厨子,在得到顶级食材后,第一步是什么?
是处理。
是清洗。
是……点火!
在白案的内在世界里。
那片由纯粹绝望构成的,冰冷、死寂的黑暗海洋之中。
一簇小小的火苗,亮了起来。
那不是权柄之火,也不是能量之火。
那是一缕……人间烟火。
是某个冬日清晨,姜老头在后厨,为他煮的那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
面汤上漂浮着翠绿的葱花,和几滴被热力化开的金黄猪油,香气钻入鼻腔,驱散了整个冬天的寒意。
轰!
火苗瞬间壮大。
更多的“燃料”,被毫不吝惜地投入进来。
是林珂第一次下厨,端出来那盘黑乎乎的、号称“可乐鸡翅”的不明物体。
白案一边毒舌吐槽,一边面不改色吃下去时,女孩脸上那紧张又期待的表情,比任何糖都甜。
是AAb基地食堂里,队员们抱怨菜色,却依旧大口扒饭的嘈杂。
是任务结束后,在街边摊,就着冰啤酒,撸着滋滋冒油的烤串,吹着牛逼的夏夜。
是他记忆最深处,父母为他做的那碗最简单,却再也吃不到的番茄鸡蛋面。
一幕幕。
一帧帧。
那些被他珍藏在灵魂最深处的,属于“白案”这个人,最平凡,最温暖,最鲜活的记忆。
它们,就是薪柴。
它们,就是炉火。
以一个厨子对“人世间”最质朴的眷恋,去烹煮那份来自“神明”的,高高在上的绝望!
滋啦——
冰冷的绝望之海,与温暖的人间烟火,悍然相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滚烫的热油烹入冰冷凉锅时,那一声最悦耳,最富生命力的爆鸣!
“不……不可能……”
侍酒师的身体,第一次出现了后退的动作。
他“看”到了。
在他的感知中,白案体内,那片代表着【哀嚎假面】的冰冷死寂,正在被一股股暖黄色的“汤汁”渗透,包裹。
那些尖锐的,充满恶意的绝望,就像未经处理的劣质肉块,充满了腥臊与杂质。
而白案的“人间烟火”,就是最高明的处理手法!
那碗阳春面的热汤,是“焯水”,洗去了绝望的冰冷与尖锐。
那盘可乐鸡翅的甜,是“腌制”,中和了绝望的苦涩与恶意。
那些路边摊的嘈杂与烟火气,是“猛火爆炒”,将深沉的死寂,赋予了鲜活的生命力!
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象过的烹饪方式!
侍酒师的“食道”,是以“概念”为食材,做的是减法,追求提纯与放大。
而白案,恰恰相反。
他在做“加法”!
他用自己的人生,自己的情感,自己的记忆,作为调味料,与“绝望”这道主菜,进行疯狂的融合、碰撞、升华!
他不是在品尝绝望。
他是在……创造一道全新的菜!
“疯子……”
“你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侍酒师终于理解了白案在做什么。
他脸上最后一丝优雅的伪装彻底剥落,惊骇转为一种信仰被践踏的极致暴怒。
这是亵渎!
这是对他所信奉的“食之大道”最根本的颠覆与侮辱!
“污染!你在用你那卑微的人类情感,污染最高贵的食材!”
“给我停下!”
他咆哮着,伸出手掌,对准了白案。
悬浮在他身周的无数血色冰晶,瞬间汇聚成一道猩红的死亡洪流,朝着白案的胸口爆射而去!
他要强行干预!
他要用自己更庞大的力量,往这锅“汤”里,投入剧毒!
他要毁了这道菜!
然而。
晚了。
就在那道血色洪流即将触碰到白案的前一刻。
白案的胸膛,微微起伏。
然后。
他张开嘴,隔着那张哭着笑的怪异面具,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
呼——
那不是风。
那是一股……香气。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温暖到极致的香气。
它不像任何花香,也不像任何香料。
它就是……冬日里,推开家门时,扑面而来的饭菜香。
是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是饥肠辘辘时,那碗恰到好处,热气腾腾的浓汤。
是所有“回家”这个概念里,最温暖,最能安抚人心的那一部分。
这股香气,没有丝毫攻击性。
它只是轻柔地,温柔地,在摇摇欲坠的宴会厅里,扩散开来。
那道由侍酒师发出的,充满了暴戾与毁灭气息的血色洪流,在接触到这股香气的第一时间,便蒸发了。
不是融化,是蒸发。
无声无息地,化为了最纯粹的能量,反而让那股香气,变得更加浓郁了一分。
宴会厅里,那些残存的,依旧在发出无声哀嚎的【哀嚎假面】,在被香气拂过的瞬间,齐齐一滞。
它们苍白的面孔上,那份凝固的,极致的绝望,开始融化。
扭曲的嘴角,缓缓舒展。
空洞的眼眶里,仿佛流淌过一丝暖意。
它们不再哀嚎。
它们不再攻击。
它们只是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一片片,一张张,脸上全都露出了安详、满足,宛如酣睡婴儿般的表情。
紧接着,它们开始从边缘处,化作点点金色的光粒子,缓缓消散。
不是被消灭。
而是得到了……救赎。
侍酒师僵在原地,伸出的手掌,在半空中不可抑制地颤抖。
他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绝望军团”,在这股温暖的香气中,得到了永恒的安宁。
他输了。
在这一轮的交锋中,输得一败涂地。
白案,用他的“绝望”,烹饪出了一道名为“希望”的菜。
并且,当着他这个主人的面,喂给了他所有的“客人”。
白案缓缓放下手臂。
那张哭着笑的面具,泪痕依旧,笑容却愈发嚣张。
他隔着漫天飘散的金色光点,看向侍酒师。
“你的开胃菜,我吃完了。”
“味道……还行。”
他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现在,该上我这边的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