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b的效率高得惊人。
那笔被命名为“特殊贡献奖励”的巨款，在会议结束的第二天，便安静地躺在了白案的个人账户里。
后面跟着一长串的零，足够他在东海市最繁华的金融中心，买下一整层摩天大楼的顶层公寓。
但白案没这么做。
他拿着这笔钱，在东海市一个地图上被标记为“即将拆迁”的旧城区里，租下了一个临街的铺面。
铺面很小，一眼就能望到底。
前店后厨，拢共不过二十来平。
他花了两天时间，将这里从内到外清理得一尘不染。
没有请设计师，也没有华丽的装修。
只有一张被打磨到微微反光的原木吧台，以及几张同样材质的吧台椅。
吧台之后，是他从自家带来的那套厨具，每一件都被擦拭得锃亮，在暖色的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他在门口挂上一块朴素的木牌。
上面用一手清秀的楷书，刻着四个字。
【白案食堂】
木牌下方，还有一行更小的字。
“营业时间：午夜至黎明。菜单：无。看老板心情。”
这地方，与其说是一家餐厅，不如说是一个厨师的私人领地。
一个可以让他随心所欲处理“食材”，而不被外界打扰的厨房。
一个伪装。
一个据点。
开业第一天。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在远处的老式钟楼上敲响。
白案换上他那身标志性的黑色主厨服，准时拉开了店门。
老旧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昏黄的路灯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投下寂寥的光斑。
没有客人。
白案并不在意。
他坐到吧台后面，拿出一块干净的鹿皮，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只高脚杯。
动作专注，神情虔诚，仿佛在进行某种不容打扰的神圣仪式。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墙上老式挂钟的滴答声，是这方小天地里唯一的声响。
叮铃——
门口的风铃，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
门被推开了。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不是AAb的制式战斗服，而是一身剪裁干练的米色风衣，将主人高挑的身形勾勒得恰到好处。
是林珂。
她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是这里的第一个客人。
环顾了一下空空荡荡，甚至有些过分简洁的店面，她那总是古井无波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妙的表情。
“这里……就是你的新据点？”
白案放下酒杯，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吧台的位置。
“叫它‘厨房’。”
林珂在吧台前坐下，将手里的战术平板电脑放在一边。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
脱离了AAb那个压抑肃杀的环境，他整个人似乎都松弛了下来，但那股早已刻入骨子里的专业与冷峻，却分毫未减。
“吃点什么？”白案问。
“你这里，有菜单吗？”
“没有。”
林珂沉默了。
她今晚会来，不只是出于单纯的好奇。
她想搞清楚，这个男人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一个能把S级封存物当味精，把b级怨念做成夜宵的人，他的思维模式，他的能力边界，都是现有数据模型无法分析的巨大谜团。
她决定用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方式，进行一次试探。
“那就……蛋炒饭吧。”
最普通，最家常，但也最能看穿一个厨师基本功的料理。
白案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废话。
他转身，走入那片属于他的领域。
洗手，用标准的七步洗手法，动作一丝不苟。
打开冰箱，从一排大小、色泽、形状几乎完全一致的鸡蛋里，取出其中一枚。
他甚至没有立刻开火。
而是先将一碗隔夜的米饭倒入盆中，用手掌的温度与力道，轻轻将其搓开，让每一粒米都恢复松散、独立的生命力。
砰。
燃气灶点燃，幽蓝的火苗在灶心升腾，舔舐着乌黑的铁锅。
热锅，倒油。
油量精准得像是用医用滴管量过。
他单手磕开鸡蛋，金黄的蛋液在接触到热油的瞬间“刺啦”一声，鼓起无数蓬松的气泡。
浓郁的蛋香，瞬间炸开。
米饭下锅。
接下来，是一场令人眼花缭乱的表演。
铁勺与锅壁碰撞，发出一连串富有节奏的清脆声响，如同一首激昂的战歌。
颠勺，翻炒。
每一粒米饭都在火焰的上方跳舞，均匀地裹上金黄的蛋液，却又粒粒分明，互不粘连。
就在即将出锅的前一秒。
白案的动作，出现了一个停顿。
他用一根筷子的尖端，从旁边一个毫不起眼的白色瓷罐里，极快地蘸了一下。
一滴比晨露还要晶莹的液体，顺着筷子尖，悄无声息地滴入翻滚的米饭中。
那是他特意留存，并经过高度提纯的【安魂粥】汤底。
无色，无味。
嗡——
锅里的香气，瞬间发生了一种奇妙的质变。
如果说之前是诱人垂涎的食物香，那么现在，这股香气里，竟多了一丝安宁、温暖，仿佛能抚慰灵魂的韵味。
一碗完美的蛋炒饭，被盛入洁白的瓷碗。
米粒金黄，葱花翠绿，鸡蛋嫩黄。
色彩分明，香气扑鼻。
白案将碗推到林珂面前。
“请用。”
林珂拿起勺子。
作为AAb的顶级分析员，她品尝过无数顶级餐厅用最昂贵食材烹制的料理。
但眼前这碗饭，仅仅是闻着，就让她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生命本能的食欲。
她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米饭粒粒分明，口感q弹，在齿间爆开。
鸡蛋蓬松滑嫩，带着锅火赋予的浓郁焦香。
最简单的盐和葱花，却将食材最本源的鲜美，提升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极致。
好吃。
这是林珂的第一反应。
但紧接着。
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暖流，从胃里升起，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瞬间涌向了她的大脑。
轰！
林珂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强行按下了重启键。
那些常年累月在她脑中飞速滚动的海量数据、逻辑链条、风险评估模型……
在这一刻，全都安静了下来。
不是消失，而是像被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轻柔地抚平，再分门别类地妥善归档。
一种前所未有的，极致的宁静，笼罩了她的整个精神世界。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那些因为过度使用而始终紧绷的神经，正在一根根松弛下来，发出满足的轻吟。
常年伏案导致的肩颈酸痛，消失了。
困扰她许久的，周期性的偏头痛，也消失了。
整个世界，在她的感知中，都变得柔和而清晰。
她呆呆地握着勺子，一动不动，像一尊美丽的雕塑。
白案没有打扰她，只是自顾自地擦拭着灶台，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许久。
林珂才缓缓地，又舀起一勺饭。
然后一勺，又一勺。
她吃得极其认真，极其专注，仿佛在进行一项最神圣、最精密的研究。
直到碗里最后一粒米饭被送入口中。
她放下勺子，抬起头。
那双总是透着锐利与审视光芒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震撼与迷茫。
“你……在饭里放了什么？”
白案用一块干净的抹布擦着手，回答得理所当然。
“鸡蛋，米饭，葱。”
“不对。”林珂的分析员本能开始运转，“除了这些物理成分，还有一种……我无法理解的能量。它能直接作用于精神层面，进行深度镇定和修复。这种效果，已经远远超过了AAb最高级别的A级精神舒缓剂。”
白案笑了笑。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锅气’？”
他用一套滴水不漏的吃货理论，不紧不慢地应付着林珂的专业盘问。
“食材的新鲜度，火候的掌控，厨师的心情……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都会影响一道菜最终的‘灵魂’。”
“灵魂？”林珂显然不接受这种近乎玄学的说法。
就在他们对话的时候。
白案的脑海里，那本虚幻的食谱，却悄然浮现出一行冰冷的数据。
他刚刚，对林珂用出了【食材溯源】。
【目标：林珂】
【状态：健康，精神轻度疲劳（已修复）】
【附着物：微型精神信标（已被净化）】
【信标编码：dh-FARm-AUx-771】
FARm！
又是这个该死的代号！
一股彻骨的寒意，猛地从白案的脊椎窜上天灵盖。
那个神秘的“农场”，不仅在“养殖”怨念这种怪物。
它们的触手，甚至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伸到了AAb核心分析员的身上！
而林珂自己，对此一无所知。
幸好，刚才那滴“安魂粥”汤底，不仅抚平了她的疲劳，也顺便抹去了那个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信标。
他看着眼前还在试图从“锅气”里分析出数据模型的林珂，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凝重，却没有点破。
现在还不是时候。
林珂最终还是放弃了。
她发现，任何逻辑分析，在这个男人面前都像打在了棉花上。
他自有一套完整的，关于“吃”的世界观。
坚不可摧，自成一体。
她站起身，准备离开。
“多少钱？”
“第一位客人，免单。”白案摆了摆手，示意不必。
林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坚持。
“我会再来的。”
她拉开门，风铃再次响起。
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
白案看着她消失在街角尽头的背影，脸上的轻松神情缓缓敛去。
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棘手和危险。
叮铃——
风铃第三次响起，声音却比前两次都要沉闷。
白案抬起头。
店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全部的光。
是高风。
他没穿AAb的制服，一身纯黑的便装让他看起来更加阴沉，像一块化不开的浓墨。
他的视线，像两束冰冷的探照灯，死死地钉在白案身上。
他一步步走进来，拉开林珂刚刚坐过的那张椅子，重重坐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高风的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压抑到极致的怒火。
“听说，这里新开了一家店。”
“我来尝尝，你做的‘夜宵’，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