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佘山魅影
佘山的夜，静得能听见露水从松针上滑下来的声。月光像水似的，透过木屋高处那方小窗棂，在粗糙的地板上投下块冷银斑。屋里，炉膛里的炭火只剩几点暗红，跟睡着的巨兽最后口气似的，弱却执着地散着暖。
杨紫睡得很沉。连着几天的虚弱和今天好转的高兴，把她精力榨干了，呼吸轻又匀，侧脸在微光里显得软乎乎的、很安宁。一直绷着的神经终于松了，她坠入了没梦的深睡。
可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候，她身边另一张床上的董钰，却猛地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在黑里亮得吓人，却没一点神采，空得跟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似的。没焦点，没情绪，只剩一片冷得让人心里发慌的死寂。她跟被无形的线拽着似的，僵着、没声地坐起来，动作机械得不像活人。她的目光，慢慢的、跟冷探针似的，落在熟睡的杨紫脸上。
静了一会儿。接着，董钰脸上的肌肉开始怪异地、没声地动、扭。骨头发出特别细、几乎听不见的“咯咯”声。月光下，那张属于董钰的、带着点白病态的俏脸，跟化了的蜡像似的变样，线条变得冷，杨紫那种英气和机灵劲被强行复制出来。几秒钟，“杨紫”就坐在了董钰的床上，只剩那双眼睛，还空得死寂，跟镶在精致面具上的劣质玻璃珠似的。
她没声地下床，光着脚，跟缕没重量的魂似的，飘出了房门。
木门“吱呀”一声轻响，在静夜里特别清楚。
隔壁房间，靠门那张床上，徐子东正鼾声震天，白天捞鱼的兴奋好像带到梦里了，嘴角还挂着点傻笑。靠里那张床的白辰却猛地睁开眼。他根本没睡熟，山林的气和藏着的危险感让他保持着猎手般的警觉。
“谁？”他压低声音问。
“是我…”门外传来“杨紫”的声，带着点刻意压低的、好像有心事的沙哑，“白辰…我…睡不着，心里闷得慌。能…陪我说说话吗？”
白辰没多想。杨紫大病初愈，又扛着事，心里憋得慌也正常。他看了眼睡得死沉的徐子东，轻轻起身，披上衣，拉开了房门。
月光下，“杨紫”站在门口，穿件薄里衣，长发散着，脸在月光下显得更白，眼神好像有点躲。白辰心里一动，涌起点心疼。
“怎么了？”他轻声问，侧身让开。
“屋里闷，出去走走吧。” “杨紫”低声说，先转身走向屋外的小院。
白辰没怀疑，随手带上门，跟了上去。
秋夜的山风带着刺骨的凉，吹着两人的衣襟。小院不大，篱笆稀稀拉拉的，院角那棵老柿子树投下晃悠的影子，几步外溪水潺潺流，更显得夜静山空。空气里满是松针、泥土和野菊混在一起的清冽味。
“杨紫”在院里站定，背对着白辰，肩膀好像微微抖。
“还在担心？”白辰走到她身边，声温和，“你恢复得挺好，再等两天，咱们肯定能安全过山。青帮的手，伸不到这儿。” 他以为她还在愁以后的路。
“嗯…”“杨紫”含糊应了声，身子却微微往他靠，肩膀轻轻蹭到白辰的胳膊。凉丝丝的触感隔着薄衣传过来。
白辰身子微微一僵，接着放松了。他以为这是她想找个依靠。两人就这么并肩站在冷月光下，静了一会儿。山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低语。
“白辰…”“杨紫”突然开口，声还是带着那种怪沙哑和飘忽，“你说…咱们以后…还能像现在这样吗？安安静静的，不用打打杀杀…” 她头微微侧着，好像在听，月光勾着她好看的侧脸轮廓。
白辰心里泛起点异样的波澜，杨紫从没这么软地说过话，也从没…靠这么近。他压下这异样，只当她是病好后，心里特别脆弱。
“会的。”他声低沉又坚定，带着种让人安心的劲，“等咱们找到其他罗汉，完成使命，守住该守的东西。天下太平了，这样的日子…总会有的。” 他抬头看向远处月光下黑糊糊的山轮廓，那是去苏州、去希望的方向。
“是吗…”“杨紫”喃喃着，好像被这描绘的未来打动了，身子又往白辰身边靠了靠，几乎半倚着他。白辰下意识地伸胳膊，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想给点支撑的暖。他能感觉到她身子的单薄和轻微的抖。
就在这静得近乎温馨的时刻——
“砰！哗啦——！”
一声剧烈的撞击混着水花泼溅的巨响，突然从他们身后的木屋里炸开！
接着，是杨紫那撕心裂肺、像快窒息似的剧烈咳嗽和挣扎声！那声扭得变了形，好像被掐着喉咙，快死了！
白辰脸色骤变！温馨的气氛瞬间被撕得稀碎！他猛地就要转身冲回屋里！
可！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靠在他身边、眼神一直空茫的“杨紫”，眼里突然爆射出跟毒蛇似的阴冷狠劲！一直藏在袖子里的右手闪电般伸出来！手里赫然握着把闪着幽光的锋利匕首！带着刻骨的杀意，没声却快得跟鬼似的，直刺白辰的后心！
千钧一发！
白辰那经了无数生死练出的野兽直觉救了他！在匕首冷锋快碰到衣服的瞬间，他身子以种不可思议的软和速度猛地往侧面扭！
“嗤啦——！”
布被撕开的声刺耳！
匕首没刺进心脏，却狠狠划在白辰的左臂外侧！冷疼伴着温血瞬间涌出来！袖子被割开道长条子，血很快染红了布。
白辰闷哼一声，强忍着疼，顺势转身，右手跟铁钳似的闪电伸出，一把死死抓住“杨紫”拿刀的手腕！劲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他又惊又怒地盯着近在咫尺的“杨紫”的脸！那张脸还是好看，还是他熟悉的样子，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的空死寂没了，换成了种他从没在杨紫眼里见过的、混着疯狂、怨毒和点茫然的怪光！这绝不是杨紫！
电光火石间，白辰猛地发力，另一只手并指如刀，带着利风，精准地劈在“杨紫”的脖子侧面！
“呃…”假杨紫身子一软，眼里的凶光瞬间灭了，跟被断了电似的，软倒在地。就在她倒下的瞬间，那张属于杨紫的脸跟水波似的晃、扭、退去，跟揭掉层假面似的，很快变回董钰苍白又痛苦的脸！她闭着眼，没了意识。
“董钰？！”白辰看着地上晕过去的董钰，又瞥了眼自己手臂上不断渗血的伤口，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到头顶！幻术控制！是张华峰！只有那个驼背恶魔才有这种操控人心、造幻觉的邪门本事！他竟然追到这儿来了！
屋里的打斗声和杨紫痛苦的声跟重锤似的敲着他的心！他顾不上处理伤口，更顾不上晕过去的董钰，猛地一脚踹开木门，冲了进去！
屋里一片乱！
靠墙那张属于杨紫的床被掀翻在地！地上全是泼洒的水！杨紫浑身湿透，长发乱贴在白脸上，她半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大口喘气，眼里满是劫后余生的怕和疼！她显然刚从窒息边缘挣扎过来。
而在她对面，徐子东跟疯了似的！他双眼通红，瞳孔散着，眼神和白辰刚才在董钰眼里看到的一模一样——空、死寂、只剩纯粹的杀人指令！他双手张开，十指扭曲地抓着空气！屋角那个原本装满水的瓦盆已经碎了，但地上、空中，无数碎水珠和流着的水，跟被无形的劲操控着似的，疯狂地想再聚起来，形成新的、能杀人的“水环”，目标还是杨紫的头！
“徐子东！你干什么！醒醒！”杨紫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扯着嗓子喊，想唤醒他。她认出这是徐子东的控水异能，却不明白他为啥对自己下手，还以为他是在某种噩梦里失控了。
可徐子东根本没听见！他喉咙里发出没意义的嗬嗬声，操控着水流更疯狂地扑向杨紫！杨紫强撑着虚弱的身子，狼狈地滚着躲，掌心闪着点弱电弧，却因为刚窒息完、现在又弱，根本没法聚起来反击！
“子东！！”白辰眼睛都要瞪裂了，大喊一声！他顾不上手臂的疼，身子快得像电，猛地从侧面冲到两人中间！他没选直接打被控制的徐子东，而是飞起一脚，带着利风，狠狠踹在徐子东的腰侧！
“砰！” 闷撞击声！
徐子东没防备，身子被大劲踹得飞起来，正好朝着杨紫的方向摔去！他操控的水流瞬间没了目标，哗啦一声散了一地。
杨紫眼里精光一闪！机会！她强提口气，在徐子东身子摔落、离她特别近的瞬间，忍着喉咙的灼疼和肺的撕裂感，双手闪电般伸出，一把死死抓住徐子东的双臂！
“滋啦——！！！”
狂暴的蓝色电弧瞬间从杨紫双手爆发！跟无数条发怒的电蛇似的，疯狂钻进徐子东的身子！
“呃啊啊——！” 徐子东发出声凄厉的惨叫，身子使劲抽！眼里的红和空跟被强光赶跑的雾似的，很快退了，换成了极致的疼和茫然。他跟被抽了骨头似的，浑身冒着青烟，软倒在地，彻底没了意识。空气里散着股皮肉烧焦的糊味。
打斗突然停了。
屋里只剩杨紫剧烈的喘气声，白辰沉的呼吸声，还有地上两个晕过去的同伴没声的样子。
“是张华峰！”白辰捂着流血的手臂，声冷得像铁，带着刻骨的恨，“他控制了董钰和子东！”
杨紫扶着翻倒的床沿，艰难地站直身子，看着地上晕过去的徐子东和门外不知死活的董钰，又看向白辰手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眼里满是惊、后怕和烧得旺的火。她刚要开口——
“呼啦啦——！”
“谁？！”
“围起来！一个都别放跑！”
屋外，突然响起一片乱到极致的吵声！火把的光瞬间把小小的院落照得跟白天似的！无数乱脚步声、刀出鞘的铿锵声、粗鲁的叫骂声跟涌的潮水似的，从四面八方把孤零零的木屋彻底围了！
白辰和杨紫脸色剧变！两人瞬间冲到门口！
只见小院外，密密麻麻围满了人！火把跳的光映着一张张凶神恶煞的脸，全是黑短打，手里雪亮的开山刀在火光下闪着刺眼的寒光！人数多得很，比青浦镇悦来客栈那次多太多了！恐怕有上百人！把屋前屋后围得严严实实！
人群最前面，站着两个身影。
左边是鹰钩鼻、眼神跟淬了毒的匕首似的胡有才，他手里握着柄细长的分水刺，脸上带着种猎人终于堵住猎物窝的狠笑。
右边，是个驼着背、脸上缠着脏血布条的干瘦身影——张华峰！他那只剩的独眼，在跳的火光下闪着怨毒、得意和种近乎疯狂的幽光，跟从地狱爬出来的鬼似的，死死盯着门口的白辰和杨紫！
“白辰！杨紫！这次看你们往哪儿逃！”胡有才的声跟夜猫子似的，满是杀意。
张华峰没说话，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没声的、让人头皮发麻的狞笑。他那只独眼，幽光突然变亮！跟两盏来自深渊的鬼火似的！
几乎就在幽光亮起的同一瞬间！
站在白辰身边的杨紫，身子猛地一僵！她那双原本烧着火、警惕地扫着敌人的亮眼睛，跟瞬间蒙了层厚灰似的！瞳孔急剧散大，所有的神采和情绪在刹那间没了，只剩和之前董钰、徐子东一模一样的——空、死寂、冷！
她甚至没发出任何声，好像就眨了下眼，就彻底成了提线木偶。那只曾放出霹雳雷霆的手，现在却带着毁灭的气，没一点征兆地、快得像闪电般抬起，五指张开，对准了没防备、正全神贯注盯着院外敌人的白辰的后心！
狂暴的蓝色电弧，在她掌心疯狂聚、压！发出刺耳的“噼啪”爆鸣！光亮得刺眼，瞬间照亮了她没表情的侧脸，也照亮了白辰突然察觉不对、又惊又怕回头的瞬间！
距离太近了！
白辰只来得及看到杨紫那双彻底没了魂的空眼睛，以及她掌心那团憋着劲的、能杀人的雷光！
“杨紫？！不——！” 白辰的喊满是不敢信的惊和撕心裂肺的疼！
可，一切都太晚了！
“轰——！！！”
一声闷又大的雷鸣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炸响！不是从天上，而是从杨紫那只被控制的手里！
压到极致的狂暴电流，跟挣了牢笼的凶兽似的，狠狠、毫无保留地轰在白辰没防备的后背上！
“呃啊——！”
白辰发出声短却凄厉到极致的惨叫！整个人跟被无形的大锤狠狠砸中似的，身子猛地往前弓，跟煮熟的虾米似的！狂暴的电流瞬间贯穿他的四肢百骸！每一寸肌肉、每一条神经都在发出疼的哀鸣和剧烈的抽！刺眼的电光在他周身疯狂窜、炸，发出“滋滋”的吓人声！浓皮肉烧焦的糊味瞬间散开来！
他眼前一黑，全是金星，耳朵里只剩电流的尖啸和血奔流的轰鸣！世界好像瞬间颠倒、转起来！大麻痹感和撕裂般的疼彻底夺了他对身子的控制！他腿一软，再也撑不住，跟被抽了所有骨头似的，“噗通”一声重重地、脸朝下摔在冷的、满是泥和水的地上！
身子不受控制地使劲抽，每抽一下都带来深入骨髓的疼。冷汗跟瀑布似的瞬间浸透衣衫，混着后背焦黑伤口流的血，在身下晕开片深色的印。他想抬头，想握紧拳头，想调动哪怕一点精神力联系山林…可所有努力都在那肆虐的电流和吓人的麻痹感下成了没用的抖。视野模糊扭，只能看到近在咫尺的泥地，和火光下自己因疼而抽的手指。
意识在疼的潮水里浮浮沉沉，耳边好像还留着自己那声绝望的喊，还有…杨紫掌心雷光炸时那闷的、跟丧钟似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