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颜的声音又轻了些,带着难以掩饰的委屈,那些憋在心里许久的话,像是找到了出口,一股脑地涌了出来:
“前日我不过提了句后宫用度过剩,想省些银钱赈济东临城流民,他便说我妇人之仁、不懂朝堂大局,说我只会添乱。今日在云澜殿,我不过是想递杯茶让他缓一缓,却被他挥袖打翻,滚烫的茶水溅在裙摆上,烫得我指尖发麻,他却连一句问都没有,只骂我只知风花雪月,碍他的眼。可他忘了,当初是谁陪他在书房熬夜批奏折,是谁在他初登帝位时,帮他稳住后宫的人心,是谁在他被宗亲刁难时,悄悄收买人心替他稳住朝堂。”
风轻轻吹过,带起几片牡丹花瓣落在她的肩头,像是无声的安慰。
姜颜抬手拂去裙摆上的一片落花,指尖触到裙摆上未干的茶渍,那处的布料早已冰凉,就像她此刻的心。
眼底泛起淡淡的湿意,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我与他成婚三十余载,从青涩少女到如今的年轻不再,原以为夫妻间总能相互体谅,总能熬过所有的艰难。可如今呢?他烦了便对我发脾气,把所有的不顺都撒在我身上。他眼里只有国运,只有江山,我这个王后,倒像个多余的人。夜里宫殿空旷得很,我常常坐在窗边等他,可等来的不是他的身影,就是他被国事搅得更差的脾气,有时候甚至连殿门都不踏进来。”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
“有时候我甚至会想,这王后当得,还不如寻常百姓家的妻子。她们能和夫君说说话,能有片刻的温存,能一起吃饭、一起织布,哪怕日子清贫,也有几分暖意。可我呢?守着这偌大的明兰宫,守着这看似尊贵的身份,却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风又起,吹得紫藤花簌簌落下,沾了她的肩头与发间,那些淡紫色的花瓣落在她素色的裙摆上,像是撒了一把碎紫水晶,却衬得她愈发孤寂与冷艳。
姜颜望着丹莹温柔的眉眼,语气里满是落寞:
“你尚有司徒城主这般真心待你的人,哪怕隔着宫墙,也有念想支撑。我却只剩这空荡荡的云澜殿,和一个日渐陌生的夫君。有时候我倒盼着,若当初没入这宫墙,若当初没应下这门婚事,或许还能寻个知冷知热的人,过些安稳舒心的日子,不用日日活在猜忌与委屈里。”
李丹莹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手,她的掌心带着暖意,轻轻包裹着姜颜的手,轻声道:
“皇嫂,你比我看得通透,只是当局者迷。陛下并非不爱你,只是他被江山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被国运的事搅得失了分寸,忘了该如何对你温柔,忘了你也需要他的关心。”
姜颜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那笑容里满是自嘲:
“爱与不爱,又有什么要紧呢?如今我们之间,只剩君臣的疏离,没了夫妻的亲近。他烦躁时,我是他的出气筒;他顺心时,也记不起我这个王后。这深宫高墙,困住的不只是你,还有我。我守着这空荡荡的明兰宫,守着这有名无实的王后之位,却守不住他一点点的在意。”
她抬眼望向远处宫墙的轮廓,声音里满是茫然:
“丹莹,你说,我们这辈子,是不是都要困在这宫里,看着花开花落,等着一场没有结果的盼头?等到头发都白了,也等不到想要的日子?”
李丹莹望着姜颜眼底的茫然,指尖轻轻覆在她手背上,温声道:
“皇嫂,别这么说。你我虽都困在这宫墙里,可你比我多着几分底气——你是天启的王后,只要你想,总能寻到让自己舒心的活法,不必总围着陛下转。明兰宫有你喜欢的书卷,有你亲手种的兰花,还有一群忠心待你的宫人,日子未必就那么难熬。”
姜颜闻言,却只是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里裹着说不尽的自嘲:
“底气?这王后的身份,若没了陛下的在意,不过是块冰冷的牌子罢了,又能有什么底气?从前我也以为,守住后宫安稳,帮他打理好宫内事务,他总会念着我的好。可如今才明白,在江山国运面前,我这点心意,我这些年的付出,根本不值一提,连尘埃都算不上。”
她抬手拨开发间的牡丹,那朵盛放的白牡丹落在青石桌上,花瓣轻轻滚了两圈,最终停在了茶渍旁,像是也染上了几分委屈。
“前几日我去御花园,见着新来的宫女和侍卫在假山后偷偷说话,那宫女眼里的光,比这满园的牡丹还亮,比御花园的阳光还暖。”
姜颜的声音带着几分怅然,像是在回忆遥远的过去:
“那时候我忽然想起,我刚入宫时,也盼着能和陛下这样,哪怕只是并肩走走路,说说话,哪怕只是一起看一场花开,也觉得心满意足。可现在呢?我们同处一殿,却像隔着千山万水,他不愿说,我也不敢问,连眼神交汇都觉得尴尬。”
她起身走出亭栏,望着庭院里渐渐西斜的日光,金色的阳光穿过紫藤花架,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落英在风中打着旋儿,飘落在石板上,又被风吹起,像是极了她这三十年的王后生涯。
看似繁华,看似风光,实则身不由己,早已没了根。只能在这固定的方寸之地打转,最终落得个无人问津的下场。
风忽然大了些,吹得紫藤架上的花簌簌落下,落在姜颜的肩头和发间,像是想给她一些安慰,却只是让她更觉孤寂。
她望着庭院尽头的宫墙,那墙像是一道永远跨不过去的坎,将她的青春、她的期盼、她的爱情,都牢牢地困在了里面。
“有时候我会想,若当初没选这条路,会不会过得好一些?”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问李丹莹,又像是在问自己:
“不必日日揣测君王心思,不必对着满殿的熏香强装镇定,更不必在被他呵斥后,还要自己偷偷抹掉眼泪,然后笑着跟宫人说‘陛下只是累了’。若当初嫁个寻常的世家子弟,或许现在已经儿女绕膝,能在春日里带着孩子放风筝,能在冬日里围着火炉缝衣裳,哪怕日子平淡,也能有几分真实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