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谷在饥饿、疾病与绝望的泥沼中,越陷越深。每日的薄粥已稀薄得能照见人影,盐的彻底断绝让许多人开始出现浮肿,伤病员在缺少药物和营养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死去,被草草掩埋在山谷一隅。曾经充满活力的山谷,如今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朱文奎的镇定与每日巡视,虽在一定程度上维系着秩序,却无法填补日益扩大的绝望深渊。人们看向他的眼神,除了残余的敬畏,更多了几分木然与怀疑。连雷豹这样的悍将,都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只是每日机械地巡视着防线,眼中偶尔闪过的焦躁,显示他内心的火焰也正在被这无望的等待慢慢浇熄。
沈舟的察事队仍在活动,但每一次尝试向外渗透,都如同撞上无形的铜墙铁壁,伤亡惨重而收获寥寥。沐昂布下的罗网,细密得令人绝望。
然而,就在这似乎伸手不见五指的至暗时刻,一缕微光,却意外地从最不可能的方向透入。
一名察事队的老队员,原是滇西马帮出身,极擅伪装与长途潜行。他并未试图正面突破沐昂的封锁线,而是反其道而行之,绕了一个极大的圈子,从更南边、官军注意力相对薄弱的区域迂回,昼伏夜出,历经九死一生,竟成功潜至楚雄府附近。
他本意是想探查官军后方有无新的兵马调动或物资集结,却在楚雄城外一处茶马集市歇脚时,无意中听到了几个来自北边、风尘仆仆的商队伙计的闲谈。商队抱怨着北边道路不靖,朝廷大军征调频繁,货物难行,连带着云南往北去的商路也大受影响。
老队员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凑近,用几枚珍藏的肉干换来了更详细的消息。原来,数月前,北地燕王朱棣以“清君侧”之名起兵,与朝廷官军激战正酣,战火已波及数省。朝廷正从各地,包括云南这样的边陲,征调粮饷、军器,甚至可能抽调部分卫所兵马北上助战。
这消息如同惊雷,在老队员心中炸响。他强压激动,又小心探听许久,直到确认消息并非空穴来风,才立刻不顾危险,日夜兼程,绕路返回栖霞谷。
当他衣衫褴褛、瘦骨嶙峋地出现在朱文奎和沈舟面前,断断续续说出这个惊天消息时,两人都愣住了。
“燕王……起兵?朝廷内乱?”沈舟捻着胡须的手微微颤抖,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此言当真?你可听仔细了?”
“千真万确!”老队员嘶哑着嗓子,“小人混在集市多日,听多个商队都这般说,细节也能对上。楚雄卫的军爷们私下喝酒时,也曾抱怨过,说北边打仗,害得他们粮饷都迟发了,还担心被抽调北上……”
朱文奎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石室内来回踱步,胸膛剧烈起伏。这个消息太重大,也太突然了!如果属实,那就意味着整个天下的局势发生了剧变!大明朝廷的注意力被内部更巨大的危机吸引,对于云南,对于沐家,对于围剿栖霞谷这样“疥癣之疾”的重视程度和资源投入,必然会发生改变!
“沐昂知道此事吗?”朱文奎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如刀。
老队员想了想:“楚雄卫的军爷都知道,沐将军……应该也知道。但小人回来路上观察,永平哨大营似乎并无异常调动。”
朱文奎与沈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判断:沐昂很可能已经知晓,但他选择了隐瞒,或者至少是压下消息,稳定军心,意图在局势进一步变化前,尽快解决栖霞谷这个麻烦!他想抢在可能出现的变数之前,完成剿匪!
“天不亡我!”朱文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中熄灭已久的火焰重新熊熊燃烧起来,“朝廷内乱,北疆大战,沐晟、沐昂兄弟就算想全力剿灭我等,也必受掣肘!粮饷、兵马,甚至沐昂本人的去留,都可能生变!”
沈舟也激动起来:“统领所言极是!此乃绝境中一线生机!然,沐昂老辣,必不会坐视此机。他定会想方设法,在变数来临前,加紧逼迫我等!”
“所以,我等要做的,就是撑下去!”朱文奎斩钉截铁道,“撑到沐昂不得不分心他顾,撑到他的铁壁出现真正的裂缝!传令下去,将此消息……有限度地透露给雷豹、早昆、刀孟等核心将领,务必强调,生机已现,但需咬牙坚持!务必稳住军心,绝不能在黎明前倒下!”
绝境之中,这一缕来自千里之外的微光,虽然微弱,却足以重新点燃希望。栖霞谷这只即将沉没的破船,似乎看到了远处或许存在的陆地轮廓。尽管风浪依旧,前路未卜,但至少,他们知道了,这场消耗战的胜负天平,并非只由沐昂一人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