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还没完全驱散夜的凉意，谢恒之就醒了。
不是被疼痛惊醒，也不是被噩梦吓醒，而是被一种……过于安静的氛围弄醒的。
平时这个点，厨房里应该已经有轻微的响动，或是烤箱预热的声音，或是沈星辞哼着不成调的歌准备早餐的动静。
但今天，外面一片寂静。
他下意识地看向床头柜。
那瓶向日葵依旧精神抖擞地绽放着，在晨光中像是几个小小的太阳，花瓣边缘染着金色。
看着它们，心里那点因为异常安静而升起的不安，莫名被抚平了些。
他起身下床，趿拉着拖鞋走出卧室。
客厅里空无一人，昨晚那些婚礼花束果然已经不见了，空气里只残留着一丝极淡的混合花香，几乎被向日葵的暖香覆盖。
厨房流理台上倒是依旧摆着早餐：煎得恰到好处的太阳蛋，两片全麦吐司，一小碟水果沙拉，还有一杯盖着盖子保温的牛奶。
旁边压着一张便签，画了个背着书包急匆匆的小人，旁边写着：「花店早上进货，先走了。记得吃早餐，牛奶必须喝完！——沈」
谢恒之拿起那张便签，看着上面那个q版飞奔的小人，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了一下。
他甚至能想象出沈星辞一边慌慌张张收拾东西，一边匆匆写下便签的样子。
他坐下来，开始吃这份安静的早餐。
吐司烤得酥脆，鸡蛋边缘焦香，蛋黄还是溏心的。
水果沙拉里拌了酸奶，清甜爽口。
牛奶温度正好。
一切都很好，很合他口味。
但……就是太安静了。
只有他咀嚼的声音，刀叉碰到盘子的声音，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车声。
这公寓好像一下子又变回了从前那个只有他一个人的、空旷冷硬的壳子。
他甚至有点不习惯这种安静。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着：那家伙吃早餐了吗？
那么多花他怎么搬去店里的？
早上气温低，他就穿了件薄衬衫，会不会冷？
这个念头让他皱起了眉。
他三两口吃完剩下的早餐，仰头把牛奶灌下去，然后盯着空杯子，像是要盯出一朵花来。
几分钟后，谢恒之站在衣柜前，脸色纠结地看着里面清一色的黑灰背心和t恤。
最后，他粗暴地扯出一件相对较新的黑色棉t套上，抓了抓头发，拿起钥匙和手机出了门。
他告诉自己：只是去健身房路过看看。
顺便……看看那小子有没有偷懒。
对，就是这样。
————
「星野花艺」就在隔了两条街的一个转角，门面不大，但布置得十分温馨。
白色篱笆围着小小的户外展示区，爬满了常春藤，盛开着各色时令花卉。
谢恒之隔着一段距离就停下了脚步。
他看到沈星辞正和一个店员姑娘一起，小心翼翼地把那些婚礼花束从一辆小货车上搬下来，往店里运送。
他果然只穿了件浅蓝色的亚麻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白皙的小臂。
早晨的阳光勾勒出他忙碌的身影，鼻尖似乎因为用力而沁出细小的汗珠。
谢恒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么点东西，搬得这么慢？
他正想着，就看到一个穿着快递员制服的男人快步走向花店，似乎是要送件，但脚步匆忙，差点撞到正抱着一大桶白色百合出来的沈星辞。
谢恒之眼神一凛，身体比脑子更快反应，几个大步就冲了过去，一把扶住了被撞得踉跄的沈星辞，另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了那个沉甸甸的花桶。
“看着点路！”
他冲着那个匆忙道歉的快递员低吼了一声，声音带着惯有的凶悍和不耐烦。
快递员被他吓了一跳，连声道歉后赶紧跑了。
沈星辞惊魂未定地靠在谢恒之结实的手臂上，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房东先生？你怎么来了？”
他仰起头，眼睛里带着惊讶和惊喜。
谢恒之感受到臂弯里身体的重量和温度，像被烫到一样立刻松开了手，表情极其不自然，凶巴巴地掩饰：“路过！看你笨手笨脚的，别把客人的花砸了还得赔钱！”
旁边的店员姑娘偷偷抿嘴笑。
沈星辞却一点也不怕他这副样子，反而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哦~原来是路过的房东先生，好巧呀。”
他故意拉长了语调，然后指了指那桶百合，“那……既然都路过了，帮个忙？这个真的很重。”
谢恒之：“……”
他瞪着那桶洁白的、香气扑鼻的百合，又瞪了一眼笑得像只小狐狸的沈星辞，最后认命似的，黑着脸，一把将沉重的花桶扛了起来，大步流星地走进花店，仿佛扛的不是娇嫩的花，而是健身房里的杠铃片。
店员姑娘小声对沈星辞说：“老板，你房东人真好，还帮你搬东西。”
沈星辞看着谢恒之小心翼翼放下花桶、生怕碰掉一片花瓣的僵硬背影，嘴角翘得老高：“是呀，我们房东先生，面冷心热，最好说话了。”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店里的某人听到。
谢恒之的后背明显僵了一下。
于是，原本计划“路过”的谢恒之，莫名其妙就成了花店的临时苦力。
他板着一张“老子很不爽”的脸，却干得比谁都卖力。
搬完花束又帮忙把一些重的盆栽挪了位置，甚至还凭借身高优势，帮沈星辞换掉了店里一盏坏掉的射灯泡。
沈星辞就给他递工具，递水，然后笑眯眯地夸他：“房东先生真厉害！”
“这个力气，不愧是前职业选手！”
每夸一句，谢恒之的耳朵就红一分，动作却更利落一分。
忙活完，已经快中午了。
婚礼公司的车来把最后的花束都取走了。
店里暂时安静下来。
沈星辞洗了手，从柜台后面拿出一个保温杯，递给满头薄汗的谢恒之：“喏，润润嗓子。金银花胖大海，对嗓子好。”
谢恒之接过杯子，触手温热。
他拧开喝了一口，淡淡的甜味和草药清香弥漫开来，确实舒服。
他靠在柜台边，看着沈星辞整理着剩下的零散花材。
阳光透过玻璃门照进来，空气中的尘埃在光柱里飞舞，混和着浓郁的花香。
“那个……”
谢恒之忽然开口，声音因为喝水而缓和了不少，“你早上，就吃那个？”
他指了指柜台角落里一个只吃了一半的三明治。
沈星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在意地笑了笑：“啊，早上有点忙，没来得及吃完。”
谢恒之的眉头又拧了起来。
他放下保温杯，忽然转身就往外走。
“哎？房东先生你去哪？”
沈星辞疑惑地问。
谢恒之头也没回，只是挥了下手，声音硬邦邦地传来：“……买烟！”
其实他早就戒了，在沈星辞住进来之后。
十几分钟后，就在沈星辞以为他真的走了的时候，谢恒之又回来了。
手里拎着附近茶餐厅的外卖袋子，直接往柜台上一放。
“顺便买的，难吃死了，给你解决。”
他语气极其不耐烦，眼神飘向别处。
沈星辞打开袋子，里面是一份还冒着热气的鲜虾云吞面，汤色清亮，云吞饱满，几根翠绿的青菜铺在上面，旁边还有一小盒酥脆的炸春卷。
这可不是“顺便”能买到的，这家茶餐厅生意很好，经常要排队。
沈星辞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眼神躲闪、耳根微红、浑身散发着“老子只是顺便绝不是特意”别扭气息的高大男人，心里那片柔软的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彻底填满了，暖得发胀。
他拿起一次性筷子，掰开，声音轻轻的，带着藏不住的笑意：“谢谢房东先生……‘顺便’买的午餐。看起来很好吃。”
谢恒之哼了一声，没接话，只是拿起旁边的抹布，开始用力擦拭已经光可鉴人的柜台面，仿佛那上面有什么顽固污渍。
沈星辞低下头，夹起一颗晶莹的云吞送进嘴里。
鲜美的汤汁在口中爆开，温暖一直蔓延到心底。
店里很安静，只有他吃面的细微声响，和谢恒之用力擦桌子的声音。
阳光暖暖地照着，各色花卉在周围静静绽放。
一种无声的、甜腻的、比任何花香都浓郁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悄然流淌，萦绕不散。
谢恒之擦着柜台，擦着擦着，动作慢了下来。
他的目光落在沈星辞因为满足而微微眯起的眼睛上，落在他沾了一点汤渍的嘴角上。
心里那点别扭和烦躁，不知不觉就被这温暖的阳光、食物的香气和眼前人安静吃饭的样子给熨平了。
好像……偶尔这么“顺便”一下。
也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