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市的狂欢仍在继续,声浪一波波漫过城市的边缘,却终究无法彻底淹没城外那片土地。
在灯火与喧嚣无法触及的战场角落,一个纤细而执拗的身影依旧在冰冷与死亡的气息中,艰难地摸索着。
那是盲女小草。
庆功宴上的食物与欢笑于她而言只是遥远而模糊的背景音。
她的世界,从始至终,都只围绕着那个叫阿绿的少年构建。
艾米和其他人善意的劝慰,她听进去了,却又仿佛没有听进去,魔蘑菇跟在她脚边,菌盖上的斑点持续闪烁着黯淡而焦虑的光芒,它用它独特的方式感知着这片区域,试图捕捉到哪怕一丝属于阿绿的生命波动。
小草的手一遍遍拂过焦土的碎石,触摸过冰冷僵硬的遗骸衣物,每一次触摸都带着巨大的恐惧,却又蕴含着不肯熄灭的微末希望。
“阿绿…阿绿…你在哪里…”
她低声呼唤着,声音已经沙哑,带着哭腔,却不肯停歇。
她不相信,那个说着要保护她,要跟着林真首领建立新世界的少年会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片废墟里。
哪怕找到了一具极其像阿绿的尸体,她也绝不相信,她总觉得他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她去找他。
与此同时,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海面上,三艘中型帆船正劈开微弱的浪涌,朝着琉璃市的方向奋力航行。
为首船只的船首那站着一个人,月光下显现出其面容,那是小海,他望着远方那片隐约可见、仿佛被无形阴影笼罩的海岸线,眉头紧锁,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再快一点!”小海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焦急“我们还是来晚了,战斗好像已经结束了。”
一名负责了望的手下放下望远镜,脸色沉重
“首领,海面上漂浮着很多东西,是尸体。”
小海的心猛地一沉。他深吸一口带着咸腥和隐隐焦糊味的空气,果断下令。
“放下所有小艇打捞,不管是人还是精灵,全都救上来,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了!”
命令迅速被执行,船只放缓速度,数艘小艇被放入海中,船员们开始艰难地在漂浮的杂物和不幸者的遗体间搜寻。
“都怪你!”一个年轻船员对着掌舵的同伴抱怨“要不是你之前看错了海图,我们怎么会偏离航向,耽误这么久!”
掌舵的汉子脸色也很难看,闷声反驳“那能全怪我吗?之前遇到风暴,船体受损需要临时修补,还有你为了救那只被海浪卷走的皮卡丘,我们又浪费了多少时间?”
小海听着身后的争吵,烦躁地喝止“够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抓紧时间捞尸体。”
就在这时,一名在船头打捞的船员突然惊呼
“首领,这边!这边有块浮木,上面好像趴着个人,还在动!”
小海精神一振,立刻指挥船只小心靠近。
灯光打过去,只见一块浮木上,一个身影正用一只手臂死死抱着木头,大半身体都浸泡在冰冷的海水里,一动不动,只有微弱的起伏显示他还活着。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那人捞上甲板。
那是一个少年,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浑身湿透,左臂齐肩而断,伤口处被简陋地包扎着,渗出的血迹早已被海水泡得发白。
他身上穿着残破不堪、几乎看不出原貌的归途制服。
“是归途的人!”
小海立刻认出了那残破制服的样式,心中肃然起敬。
他蹲下身检查少年的状况,发现他还有微弱的脉搏和呼吸,只是失血过多,加上长时间泡在海水里,体温极低,陷入了深度昏迷。
“快,拿毛毯,热水,伤药!”
小海急声吩咐,亲自用干净的布蘸着温水,小心地擦拭少年脸上的污渍和海水。
随着污渍被擦去,露出了一张带着稚气却轮廓坚毅的脸庞,他小心翼翼地给少年喂下几口温热的伤药和清水。
或许是温暖的液体和药物的刺激,少年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眼睫毛颤动了几下,竟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起初是涣散而迷茫的,但很快,一种近乎本能的执念支撑着他,试图挣扎坐起。
“别动,你的伤很重!”小海连忙按住他。
阿绿涣散的目光聚焦在小海脸上,声音嘶哑得几乎无法分辨
“放开我…我要回去,战场,小草还在等我…”
小海心中一震,瞬间明白了这个少年为何能在如此重伤和绝境下存活下来。
是某种信念,在支撑着他近乎破碎的身体。
“战斗已经结束了,琉璃市保住了!”小海赶紧告诉他“你现在需要治疗!”
听到战斗结束,琉璃市保住,阿绿眼中闪过一丝释然,但回去的念头依旧强烈
“小草…看不见,她会害怕,我要去找她…”他挣扎着,试图用仅存的右臂支撑起身体,那固执的样子让人动容。
小海看着他那条空荡荡的左袖,看着他苍白却坚定的脸,知道强行留下他反而会让他情绪激动不利于伤势。
他叹了口气,对船员吩咐
“准备一条最快的小艇,多铺些软垫,再派两个人,送他回琉璃市码头,小心他的伤!”
“首领,他的伤……”船员有些犹豫。
“照我说的做!”小海斩钉截铁,“有些东西,比伤势更重要。”
很快,小艇载着只能靠船员搀扶坐着的阿绿,朝着琉璃市码头驶去。
小海站在船头,望着那小艇远去,心中感慨万千。
阿绿靠在软垫上,海风吹拂着他滚烫的额头,反而让他清醒了一些。
他回想起最后的战斗,那个熔岩队精英的刀锋斩断他手臂的剧痛,他用自己的身体和最后的力量将剑刺入对方胸膛的决绝然后,是固拉多与盖欧卡那毁天灭地的力量对撞,大地崩裂,海水倒灌,他被狂暴的能量掀飞,坠入冰冷的海水……
他失去了意识,只在最后关头本能地抓住了一块漂浮的木头。
他的大针蜂和狩猎凤蝶早在之前的惨烈对战中就已耗尽力量,重伤回到了精灵球中,无法再保护他。
他在海上漂浮了多久?不知道。
只有求生和回到小草身边的意志,支撑着他没有沉入海底。
小艇靠岸,两名船员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阿绿踏上码头,此时的码头依旧混乱,人来人往,有狂欢归来的,有继续搬运物资的,也有像小草一样在战场边缘徘徊寻找的。
阿绿挣脱了船员的搀扶,用右臂扶着码头的栏杆,艰难地站稳。
他环顾四周,远处市政广场的喧嚣与此地战场的死寂形成鲜明对比,他该去哪里找小草。
就在这时,一阵沙哑歌声顺着夜风地飘了过来。
阿绿的心脏猛地一缩,他循着那微弱得几乎要被风声掩盖的歌声,用尽全身力气,踉踉跄跄地朝着战场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牵扯着断臂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冷汗浸透了他残破的衣衫,但他浑然不觉。
歌声越来越近。
他终于看到了。
在那片被月光照得一片惨白的焦土上,盲女小草跪坐在地上,魔蘑菇正一遍遍地用身体轻轻撞击着她的腿,发出“蘑蘑”的,近乎哭泣的声音。
小草的脸上早已没有了泪水,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她的嘴唇机械地开合,哼唱着那首童谣,仿佛灵魂也随着歌声一起在消散。
“小草…”
阿绿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呼唤。
小草哼唱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睛茫然地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魔蘑菇也瞬间停止了撞击,菌盖上的光芒剧烈闪烁起来,发出急促而兴奋的“蘑蘑”声!
阿绿踉跄着从后面,用他的右臂紧紧地抱住了那个瘦弱而冰冷的身躯。
小草的身体猛地一僵。
随即,她仿佛不敢相信般,颤抖的双手抬起抚上环抱住她的那条手臂,然后顺着手臂向上,抚摸着阿绿的脸颊。
她的指尖从他脸上到他干裂的嘴唇,高挺的鼻梁,以及那虽然消瘦却依旧熟悉的轮廓……
没有视觉的世界里,触觉变得无比敏锐而真实。
是他!
真的是他!
他没有死,他回来了!
一股巨大到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幸福感,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坚强和所有伪装的麻木。
她想说什么,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有滚烫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不同于之前的悲伤,这次是喜极而泣,是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
这极致的情绪波动超过了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她的身体一软,眼前一黑,就这么带着满脸的泪水和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昏厥了过去。
阿绿感受到怀中身躯的软倒,心中一惊,随即明白她是情绪过于激动。
他用右臂更温柔地抱住她,让她靠在自己同样虚弱却无比坚定的胸膛上。
他低下头,脸颊贴着她被泪水打湿的鬓发,闭上了眼睛。
魔蘑菇安静地趴在两人脚边,菌盖上的光芒变得柔和而稳定,仿佛守护着这历经生死劫难后,终于重逢的微小而珍贵的幸福。
(想了想,还是不刀了,把刀子留给更有需要的存在吧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