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映照着江边临时搭建的中军大帐。
帐内气氛凝重,如同被水浸透的棉絮,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往日里在东京汴梁养尊处优、趾高气扬的高太尉,此刻却像一头困在笼中的受伤野兽,面色铁青,眼角因连日的暴怒与失眠而布满血丝。
十二万大军!那是他耗费无数钱粮、倚仗朝廷威势好不容易攒集起来的征讨大军!
原以为剿灭一群草寇不过是摧枯拉朽,却不料在江南的水网密布、山峦叠嶂间,撞得头破血流。
方腊贼寇狡诈如狐,利用地形设下重重埋伏,火攻、水淹、陷阱……一场场败绩如同冰冷的江水,将他建功立业、进一步稳固圣眷的美梦浇得透心凉。
折损过半!这不仅仅是兵员的损失,更是他高俅在朝堂上难以洗刷的奇耻大辱!
案几上凌乱地摊着军报,每一份都写着败绩和伤亡数字。
高俅猛地一挥袖,将那些纸张扫落在地,胸膛剧烈起伏,呼哧带喘。
帐内诸将皆屏息垂首,不敢直视他的怒火。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他低吼道,声音沙哑却充满了不甘的毒火。
“区区水洼草寇,竟让我天朝王师损兵折将至此!此仇不报,我高俅有何颜面回京面圣?!”
他枯坐良久,目光阴鸷地盯着摇曳的烛火,仿佛要从中烧出一条复仇之路。
江南之战,陆上难以施展,关键还在水上。
他带来的那些北方将领,陆战或可,水战却实非所长。
需要一个人,一个真正精通水战,能在这片广阔江面上为他撕开方腊防线的人。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一个名字逐渐在他脑海中清晰起来——刘梦龙。
是了,唯有此人!传闻中那人水性极佳,麾下皆是善弄波涛之士,船舰操作娴熟,战术刁钻狠辣,虽非朝廷嫡系,却在地方上剿灭水匪颇有威名。
“来人!”高俅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决绝,“速速传我手令,八百里加急,召金陵建康府水军统制官,刘梦龙前来听用!”
命令既下,他仿佛找回了一丝底气。
他走到帐边,猛地掀开帘幕,望向远处黑沉沉、暗流汹涌的江面。
晚风带着水汽和隐约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刘梦龙……”
高俅喃喃自语,五指缓缓收紧,仿佛已经扼住了胜利的咽喉。
“本太尉将尽付水军于你,给你最好的战船,最充足的粮饷。你若能胜,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你若也败了……”
小人就是小人,一雪前耻的战斗还没有打响,高俅已经在思考着背黑锅的问题。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那眼神中的冰冷与杀意,比秋夜的江水更加刺骨。
他将他失败的不甘和复仇的所有希望,都押在了这个尚未谋面的水军将领身上。
江风呜咽,仿佛预示着下一场更加惨烈的水战即将来临。
刘梦龙得知如今最得宠的高太尉竟然唤自己,这让他知道,自己苦苦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是日,高俅端坐于虎皮交椅之上,烛火摇曳,将他那张阴鸷的面孔映得忽明忽暗。
堂下立着一人,身披水师统领的甲胄,却掩不住一身江湖草莽的悍气——正是刘梦龙。
“刘统制,”高俅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此番把你唤来可知何事?”
当得知高俅唤他,他自然已经做足了功课。
虽然已经得知高俅来江南攻打方腊,已经大败,但俗话说:看透不说透,岂能在高俅的身上撒盐。
刘梦龙喉结滚动,抱拳道:“我知太尉这是在给梦龙机会,望成全。”
高俅忽然笑了,手指轻叩案几,心中暗道:看来也是一个机灵的人。
“机会?眼下就有一个,方腊妖寇猖獗,已陷六州五十二县。
你若能提了那魔头的首级来见,封侯拜将绝非难事。”
刘梦龙眼中燃起一团火。
他本是长江上的水匪招安,最懂如何在这乱世中搏命换前程。
“谢太尉抬爱!”
明明生死还未知,偏偏还要对高俅感激涕零,这就是赵宋将领的悲哀。
三日后,五百艘战船顺江南下,旌旗遮天。
刘梦龙站在楼船舰首,看着两岸逐渐荒芜的景色,握紧了刀柄。
他听说方腊麾下尽是些不怕死的妖人,心中既有不屑,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虽然刘梦龙没有轻敌,也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但是方腊得知高俅再次卷土重来,也是下了必死的决心。
江面如沸,血与火撕碎了午后的天光。
刘梦龙站在楼船帅旗下,铁甲凝着水珠与先前溅上的血,冰冷地贴在身上。
他望着前方再度涌来的敌船,瞳孔里映出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深沉的疲惫。
方腊的水军主力,那个方腊的枢密使吕师囊,果然名不虚传。
他的战船灵活如水中鲛鲨,穿插切割,已将朝廷水军的先锋舰队冲得七零八落。
“统制!右翼……右翼快撑不住了!”
副将脸上混着硝烟和血污,声音嘶哑。
刘梦龙没有回头,只是握紧了腰间的佩刀刀柄,指节发白。
他虽是赵宋的水军统制,可不过是比别人懂水而已,而方腊阵营当中的厉天闰,却是真正生于斯长于斯的水底蛟龙。
“撑不住也要撑!”刘梦龙的声音像两块生铁摩擦。
“令旗号,中军楼船向前,所有艨艟斗舰随我冲阵!目标——敌军帅舰!”
“统制!不可!那是送死!”
“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刘梦龙猛地转身,眼中爆出决绝的光。
“唯有撞碎他的中军,搅乱其阵,我军两翼方能喘息,才有胜机!执行军令!”
号角声变得凄厉而壮烈,巨大的楼船开始调整风帆,破开浑浊的血浪,如同受伤但仍咆哮的巨兽,直直扑向敌军核心。
无数箭矢如飞蝗般交织,巨石砸落,激起冲天水柱。
不断有战船燃烧、倾覆,士卒哀嚎着坠入江中,瞬间被翻滚的浪涛吞没。
刘梦龙的座舰硬生生撞开一条血路,船体剧烈震动,木屑横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