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胤京迎来了最为隆重的皇家盛典——春祭大典。此乃祭告天地、祈求新岁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之重礼,皇帝亲临,百官随行,仪仗煊赫,万民观礼,庄严肃穆。
今年的春祭,因摄政王叶星阑身边那抹惊鸿丽影,而变得格外不同,也暗藏汹涌波涛。
祭坛高筑于南郊天坛,青石铺地,香烟缭绕。年幼的皇帝叶承煜身着明黄龙袍,在礼官指引下,一丝不苟地完成着繁复的礼仪,小脸绷得紧紧的。文武百官按品阶肃立两侧,世家勋贵、皇亲国戚位列前排。
叶星阑一身玄黑绣金蟠龙祭服,身姿挺拔如松,立于御阶之侧,威仪赫赫。而在他身侧稍后半步的位置,赫然站着盛装的司南月!
她今日的装束既符合祭礼的庄重,又带着独特的异域风华。一袭深青近墨的曳地宫装,衣料是胤朝罕见的“天青缎”,在阳光下流转着幽深的蓝绿色泽,如同静谧的深海。
宽大的袖摆与裙裾上用极细的金线银丝绣着繁复的云雷纹与象征祥瑞的麒麟踏云图,行走间光华内蕴,低调而华贵。乌发高挽成凌云髻,簪着那支羊脂白玉凤簪,几缕流苏垂落鬓边,更衬得她面容皎洁,气度高华,如同九天玄女降临凡尘。
她的出现,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在肃穆的祭典氛围中激起无数涟漪!无数道目光,或惊艳、或嫉妒、或探究、或鄙夷,如同无形的针芒,密集地刺向她。
“一个北狄和亲公主,身份不明,血统低贱,竟也配站在祭坛之上,与我等共沐天恩?”
“女子不入祭坛,此乃祖宗规制!摄政王此举,未免太过僭越!”
“哼,狐媚惑主!仗着几分姿色,竟敢玷污神圣祭典!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此等异族女子,心怀叵测,让她靠近陛下、靠近祭坛,岂非引狼入室?”
世家勋贵们,尤其是那些因盐税案、水患策、王家覆灭而利益受损或心怀不满的,更是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暗中交换着眼神,酝酿着发难。他们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在天下人面前,狠狠打击摄政王威信、同时将那个碍眼的异国女子踩入泥潭的机会!
机会很快便来了。
当祭礼进行到“敬献五谷,祈愿丰登”的环节,由礼部官员诵读冗长的祈文时,一位须发皆白、身着紫袍的老者——出自清流世家、门生故吏遍布朝野的御史中丞周正清,突然手持玉笏,越众而出,对着御阶方向,朗声高呼:
“陛下!摄政王!臣,有本启奏!事关祭典清正,国体尊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小皇帝叶承煜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有些无措地看向叶星阑。叶星阑神色冰冷,深邃的眼眸中寒光一闪,并未立刻阻止,只是微微抬手示意礼官暂停。他倒要看看,这些跳梁小丑想唱什么戏。
周正清深吸一口气,目光如电,直刺叶星阑身侧的司南月,声音洪亮,带着凛然正气(伪):
“春祭大典,乃沟通天地神明、祭祀我胤朝列祖列宗之神圣所在!非我胤朝血脉纯正、德行高洁之贵胄重臣,不得近前!而今!”
他猛地一指司南月,言辞如刀:
“此女!司南月!乃北狄蛮族所献和亲之女!身份卑微,血统不明!其入胤朝,不过为求苟安之质!有何资格立于这社稷坛前,受万民瞻仰,近天子御驾?此乃亵渎神明!轻慢祖宗!坏我胤朝礼法纲常!臣恳请陛下、摄政王!即刻令此女退出祭坛,以正视听!否则,天威震怒,恐降灾祸于我胤朝山河!”
此言一出,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祭坛上下,一片哗然!
支持周正清的世家官员立刻群起附和:
“周大人所言极是!祖宗规制不可违!”
“异族女子,不祥之身,岂能玷污祭坛?”
“请摄政王以国体为重,逐此女下坛!”
声浪一波高过一波,矛头直指司南月,更隐含着对叶星阑独断专行、宠信“妖女”的指责!场面瞬间紧绷,充满了火药味!无数目光或同情、或幸灾乐祸地看向司南月,等着看她惊慌失措、掩面而逃的狼狈模样。
叶星阑周身寒气骤升,眼神冰冷得如同淬了毒的利刃,落在周正清等人身上,杀意几乎凝成实质!他刚要开口——
一只微凉却异常柔软的手,轻轻覆在了他紧握成拳的手背上。
司南月。
她并未如众人所料的惊慌或愤怒。她甚至没有看那些气势汹汹的老臣一眼。她只是微微侧身,抬眸看向叶星阑,清澈的眼眸中一片沉静的湖光,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轻轻摇了摇头。那眼神仿佛在说:交给我。
然后,在叶星阑深沉的目光注视下,在满场或恶意或好奇的视线聚焦中,司南月缓缓上前一步,立于叶星阑身侧,与他并肩。
她身姿挺拔如修竹,仪态端方,气度从容。面对着周正清等人咄咄逼人的目光和诛心之论,她唇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极从容的笑意,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场中的嘈杂,回荡在肃穆的祭坛上空:
“周大人此言,请恕南月不敢苟同。”
只一句开场,便让喧嚣的场面为之一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面对群臣诘难,竟敢开口反驳的异国女子!
司南月目光平静地迎向周正清锐利的视线,不卑不亢,侃侃而谈:
“其一,论身份血统。南月虽出身北狄,然既奉国书,行和亲之礼,入胤朝门庭,便是胤朝子民。陛下亲封‘南月公主’,金册玉印为凭。周大人一句‘身份卑微,血统不明’,是在质疑陛下圣裁?还是质疑我胤朝‘有容乃大、海纳百川’之国策?若按周大人之论,昔年助太祖开疆拓土、融于胤朝的漠北八部勇士之后裔,是否也当被逐出祭坛,斥为‘蛮夷’?”
她引经据典,直指对方言语中的逻辑漏洞和对胤朝国策的悖逆,言辞犀利,却依旧保持着优雅的风仪。
周正清脸色一僵,强辩道:“强词夺理!和亲岂能与开国功臣相提并论?尔等不过…”
“其二,” 司南月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打断,“论德行资格。春祭大典,敬天法祖,核心在于‘诚’与‘德’。敢问周大人,何为德?是固守陈规、抱残守缺、以出身论贵贱,谓之德?还是心怀天下、祈愿风调雨顺、万民安康,方为德?”
她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声音清朗:
“南月不才,入胤朝以来,未曾行差踏错半步。掌王府中馈,开源节流,上下井然;蒙陛下不弃,授业启蒙,唯愿陛下明德惟馨,他日成为一代明君;泽州、庆州水患,虽未亲临,然心系灾民,日夜焚香祷祝,愿天佑胤朝!此心此念,可昭日月!敢问周大人及诸位,南月之心,可有一丝亵渎神明、轻慢祖宗之意?若心诚祈愿亦是罪过,那这祭坛之上,心中只存门户私见、党同伐异之辈,又当如何自处?!”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将“德行”拔高到“心系天下万民”的高度,直指周正清等人借祖宗礼法之名行党争排挤之实的狭隘!更巧妙地提及她掌家、帝师之功,以及为水患祈福之举,无形中占据了道德高地!
周正清被噎得脸色发青,指着司南月:“你…你…妖言惑众!巧舌如簧!”
“其三,” 司南月根本不理会他的气急败坏,目光如炬,继续道,“论礼法纲常。《胤礼·祭义》有云:‘祭者,志意思慕之情也,忠信爱敬之至也。’祭礼之本,在于诚敬,在于追思,在于祈愿!非拘泥于男女之别,门户之见!若因南月女子之身、异族之籍,便断然否定南月敬天法祖、祈愿国泰民安之诚心,岂非本末倒置,曲解圣贤本意?!”
她微微抬高声音,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通透:
“神明在上,列祖列宗英灵不远,所察所观者,非身份贵贱,非男女之别,唯有一片赤诚丹心!若因门户之见,便欲将一片诚心拒之门外,阻其祈愿,才是真正的不敬神明,轻慢祖宗!才是可能招致灾祸之源!”
引经据典,字字珠玑!以礼法反制礼法!将对方的攻击彻底瓦解,并反扣一顶更大的帽子!其言辞之犀利,逻辑之严密,气度之从容,竟让满场饱读诗书的老臣都感到一阵窒息!
“你…你…” 周正清浑身发抖,指着司南月,气得说不出完整的话。他身后那些原本气势汹汹的世家官员,此刻也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面色涨红,哑口无言。他们引以为傲的礼法规制、圣贤道理,在这个异国女子的口中,竟被拆解得体无完肤,反而成了攻击他们的武器!
祭坛上下,一片死寂!只有春风拂过旗帜的猎猎声响。
所有人都被司南月这惊艳绝伦、舌战群儒的风采所震慑!那些原本轻视、鄙夷的目光,此刻已彻底被震惊、难以置信甚至隐隐的敬畏所取代!
叶星阑始终站在司南月身侧,如同最坚实的后盾。他看着她从容不迫,引经据典,将那些道貌岸然的老臣驳斥得体无完肤;看着她纤弱的身躯里迸发出的智慧光芒与凛然气度;看着她为维护自身尊严、也为维护他而战的坚定姿态…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的骄傲与满足感,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心脏!
他的南月!他的珍宝!她远比他想象的更加耀眼!更加夺目!
在司南月话音落下的瞬间,叶星阑动了。
他上前一步,高大挺拔的身影将司南月完全护在身后,如同为她隔绝了世间所有的风雨与恶意。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寒冰利刃,缓缓扫过周正清等一众面色灰败的世家官员,声音不高,却带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威压与不容置疑的决断:
“司南月之心,天地可鉴,本王亦鉴!”
“她对胤朝之功,对陛下之心,岂是尔等鼠目寸光之辈可以妄加揣测、肆意污蔑的?!”
“今日祭典,祈愿丰年,乃国之大幸!尔等不思同心同德,反在此搬弄是非,扰乱大典,居心叵测!其心可诛!”
“周正清,身为御史中丞,不思匡正朝纲,反挟私怨,构陷忠良,扰乱神圣祭典!即刻褫夺官服,押送刑部,听候发落!其余附议者,罚俸一年,闭门思过!再敢妄议,严惩不贷!”
雷霆之怒!铁腕手段!
随着叶星阑冰冷的话音落下,如狼似虎的御前侍卫立刻上前,不由分说地剥下周正清的官服官帽,将其如同死狗般拖了下去!其余参与发难的官员,个个面如土色,抖如筛糠,跪伏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一场蓄谋已久的刁难,在司南月惊艳的“舌战群儒”和叶星阑绝对的“铁血护持”下,被彻底碾碎!
祭典继续。
司南月依旧安静地立于叶星阑身侧,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论战从未发生。阳光洒落在她沉静的侧颜上,为她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
叶星阑微微侧首,目光落在她沉静的侧脸上,那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毫不掩饰的骄傲、激赏与浓得化不开的深情。他伸出手,在宽大祭服的遮掩下,极其自然地、坚定地握住了她微凉的手。
司南月指尖微动,回握住他温暖而有力的大手。她抬眸,对他展颜一笑,那笑容清澈明媚,仿佛能涤荡世间一切尘埃。
四目相对,无需言语。
高台之上,祭乐重新奏响,香烟袅袅直上青云。而他们并肩而立的身影,在祭坛的肃穆背景与春日暖阳的映照下,如同两株历经风雨、却愈发坚韧挺拔的参天巨木,牢牢地扎根于这胤朝权力的巅峰,无人可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