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冰冷。
维护梯仿佛没有尽头，不断向下延伸，深入大地冰冷的腹腔。上方爆炸的余波和那令人心智崩溃的嘶吼逐渐远去，被厚重的岩层和死寂吞噬。
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金属梯架在重压下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呻吟声，在狭窄的竖井中回荡。
秦雪一手紧紧抓着昏迷的林晚秋，另一手和双腿协同，艰难下行。她的手臂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之前强行挣脱抑制环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顺着小臂滑落，滴在下方的陈默脸上。
陈默咬着牙，用绳索将王虎和老刀的担架固定在梯子上，一点一点地向下挪动。每一次发力，都牵扯着全身的肌肉，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山猫最后那声怒吼和爆炸的火光，如同烙印般灼烧着他的脑海。
悲伤、愤怒、无力感……种种情绪如同毒蛇啃噬着内心。但他不能停下，甚至不能分神去悲痛。他必须活着，必须把还活着的人带出去，这是山猫用命换来的机会，也是他们仅存的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下方终于传来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流，带着泥土和腐朽植物的味道，不再是那种纯粹的金属与化学药剂的刺鼻气味。
“到底了！”陈默沙哑地喊道，声音在井壁碰撞出微弱的回音。
秦雪率先踩到了坚实的地面，那是一片松软潮湿的泥土。她小心翼翼地将林晚秋放下，随即警惕地举起已经打空弹药、只能充当铁棍的旋转机炮，扫视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多年的地下管道交汇处，空间宽阔，穹顶布满了发光的苔藓，提供着微弱的光源。几条巨大的管道从不同方向延伸而来，又没入黑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霉味。万幸的是，没有肃清者，也没有那些扭曲的残响体。
暂时安全了。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踉跄一步，靠在一根冰冷的管道上，才勉强没有倒下。
陈默也将王虎和老刀安置好，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息，汗水混着血水和泪水，在他脸上糊成一团。
寂静笼罩下来，只剩下彼此粗重的呼吸声。
林晚秋依旧昏迷，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王虎和老刀的情况也没有任何好转，仅仅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生命体征。
绝境。依旧是绝境。
他们逃出了肃清者的囚笼，穿过了地狱般的实验室，付出了山猫的代价，却只是从一个绝境，跳入了另一个看似稍好、实则同样绝望的困境。没有食物，没有药品，没有明确的方向，外面依旧是危机四伏的末世。
陈默看着平板，屏幕已经因为电量过低而变得昏暗：“电量只剩3%…无法定位，也无法扫描周围环境…”
希望，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秦雪闭上眼，脑海中闪过陆尘的身影。他在哪里？他还活着吗？如果他在，他会怎么做？
她猛地睁开眼，眼神重新变得锐利。不能放弃！只要还活着，就还有希望！
“检查装备，清点所有剩余物资。”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陈默挣扎着起身，开始翻找。从肃清者设施带出来的，只有两把能量步枪（其中一把已过热损坏），几个能量弹匣，一支高热切割矛，空了的旋转机炮，还有凯尔给的那个数据平板（电量耗尽）。食物和水，一点都没有。
秦雪则蹲下身，仔细检查林晚秋和两位重伤员的情况。林晚秋是纯粹的脱力和精神透支，身体没有明显外伤。但王虎和老刀…
当她掀开覆盖在老刀身上的破烂布料时，瞳孔骤然收缩。
老刀裸露的胸膛上，不知何时，竟然浮现出一些极其细微、若隐若现的、如同电路板纹路般的幽蓝色线条！这些线条仿佛活物，在他皮肤下微微蠕动，散发着一种与肃清者科技同源、却又更加诡异冰冷的能量波动！
“这是…什么？”陈默也看到了，失声惊呼。
秦雪立刻检查王虎，果然，在他的手臂和脖颈处，也发现了类似的、更加暗淡的幽蓝纹路！
“是肃清者！”秦雪瞬间明白了，声音冰冷彻骨，“他们在昏迷时，被做了手脚！这些可能是追踪器，或者…更恶毒的东西！”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他们以为自己逃出来了，却可能一直带着肃清者埋下的“钉子”！
必须清除它们！
秦雪尝试用指甲去抠刮那些纹路，但它们仿佛长在了肉里，稍微用力，老刀即使在昏迷中也发出了痛苦的呻吟，那幽蓝纹路反而更加清晰了一些。
“不行！强行清除可能会直接要了他们的命！”陈默阻止道，脸色难看，“这可能是某种生物纳米机械或者能量烙印…”
怎么办？
就在两人一筹莫展，绝望再次涌上心头之时——
嗡……
一股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波动，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突兀地出现在秦雪的感知边缘！
这波动…是秩序初火！是陆尘的气息！
秦雪猛地抬头，望向一条通往更深黑暗的管道方向，心脏狂跳：“那边！”
陈默也感知到了，疲惫的脸上瞬间焕发出光彩：“是尘哥！他还活着！”
这突如其来的希望如同强心剂，注入了两人濒临枯竭的身体。他们毫不犹豫，秦雪背起林晚秋，陈默奋力拖起担架，朝着波动传来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去。
穿过曲折、潮湿、布满黏滑苔藓的管道，那波动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温暖。
终于，在管道的一个拐角后，他们看到了光。
不是应急灯惨绿的光，也不是发光苔藓幽冷的光，而是一种温暖的、稳定的、如同晨曦般的苍白光芒。
光芒源头，是一个相对干燥、由坍塌的岩石自然形成的洞穴。洞穴中央，一个身影盘膝而坐，周身笼罩在一层宁静燃烧的苍白火焰之中。
正是陆尘！
他看起来比之前更加消瘦，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紧闭的眼睛下方，曾经萦绕不散的痛苦和虚弱似乎减轻了许多。一种内敛而深沉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仿佛经历过某种洗礼和蜕变。他周身的初火不再是之前那种狂暴、燃烧生命的姿态，而是如同呼吸般自然流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秩序与稳定感。
而在他的面前，那苍白的初火如同拥有生命般，正缓缓地、一丝丝地渗入躺在他面前的、另一个昏迷不醒的人体内。
那是……St-734？！
不，不完全是。那依旧是St-734残破的金属躯壳，胸口那个被执行官撕裂的大洞依旧触目惊心。但不同的是，那些断裂的线路和烧焦的元件表面，此刻正被无数细密如蛛网的苍白火线所覆盖、连接！仿佛初火正在以一种超越常理的方式，为这具冰冷的机械重塑“经络”！
机器人那仅存的电子眼，黯淡的红光正在极其缓慢地、一下一下地增强，如同即将复苏的心脏。
陆尘，正在用秩序初火，尝试修复St-734！
“陆尘！”秦雪忍不住喊出声，声音带着哽咽。
陆尘周身流转的火焰微微一顿，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中，曾经的迷茫、挣扎和狠厉沉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潭般的平静与洞彻。他看向狼狈不堪、伤痕累累的秦雪和陈默，看向他们背上、担架上的同伴，眼中闪过一丝痛惜，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与坚定。
“你们来了。”他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陆尘…你…”陈默看着他和正在被修复的St-734，震惊得说不出话。
“我没事。”陆尘轻轻摇头，目光落在担架上的王虎和老刀身上，尤其是他们身上那幽蓝色的纹路，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肃清者的‘裁决烙印’…”
他伸出手指，指尖一缕凝练如丝的苍白火焰跳跃着，轻轻点向老刀胸膛那最密集的幽蓝纹路。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放入冰水，一阵细微的、带着净化意味的声音响起。那幽蓝纹路在秩序初火的灼烧下，如同遇到克星的活物般剧烈扭动、挣扎，然后迅速变得黯淡、蒸发，最终彻底消失，只在皮肤上留下一个微不可查的淡红痕迹。
老刀紧皱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分。
陆尘如法炮制，将王虎身上的烙印也一一清除。
做完这一切，他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这精细的操作对他消耗不小。但他看向秦雪和陈默的目光，却充满了力量。
“别担心。”他轻声说，苍白的火焰在他掌心汇聚，化作温暖的光晕，笼罩住透支昏迷的林晚秋，也开始缓慢滋养秦雪和陈默身上的伤口。
“我找到了一些答案，也明白了一些事情。”陆尘的声音在洞穴中回荡，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肃清者并非不可战胜，归墟也并非最终的结局。我们的路，还没有走完。”
他看着眼前这些生死与共的同伴，看着在初火中逐渐恢复生机的St-734，眼中燃烧起比秩序初火更加炽烈的光芒。
“休息一下。然后，我们回家。”
不是回到某个安全的避难所，而是回到那条通往“黄昏白塔”，通往最终救赎与真相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