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床上凌乱地堆着被子,保持着之前他离开时的模样,甚至还能看到谢逸燃躺过的凹陷。
但那个本该窝在里面,用睡眠或怒气表达不满的雄虫,不见了。
厄缪斯的心脏猛地一沉,像是骤然失重。
“谢逸燃?”
他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异常空洞。
没有回应。
他一把掀开门帘走进帐篷,视线迅速扫过每一个角落。
背包还在,里面属于谢逸燃的那份一样没少,但明显被打开过。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梁,比卡塔尼亚的风更刺骨。
他走了?
什么时候?
是因为生气,所以独自离开了?
还是……
厄缪斯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深蓝色的瞳孔因惊惧而收缩。
卡塔尼亚不是格雷斯,这里步步杀机,一个无法动用精神力,对危险缺乏足够认知的雄虫独自在外……
恐慌如同巨浪,瞬间将他淹没。
他猛地转身冲出帐篷,抓住附近一名正在整备装备的军雌,声音因为极力压抑而显得有些扭曲。
“看见谢逸燃阁下了吗?”
那军雌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茫然地摇头。
“没、没有,阁下不是一直和您在一起吗?”
厄缪斯松开他,又接连问了几名附近的军雌,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答案。
没有虫看到谢逸燃离开,更没有虫知道他去了哪里。
仿佛他是凭空消失了。
巨大的恐惧和自责像刃,狠狠刺穿了他的心脏。
是因为他……是因为他早上的拒绝和离开吗?
所以谢逸燃生气了,用这种极端的方式跟他赌气?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独自在卡塔尼亚乱跑!
厄缪斯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
他慌乱的扫视四周,在每一个角落里寻找谢逸燃的影子,祈祷他只是躲在了营地的某个角落里。
厄缪斯强迫自己冷静,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
他必须找到他,而且必须立刻找到他!
“霍雷肖上校!”
厄缪斯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冲向刚刚走出指挥帐的指挥官。
“谢逸燃阁下不见了!我需要立刻组织搜索!”
霍雷肖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不见了?什么时候的事?兰斯洛特,你不是负责看护他吗?!”
厄缪斯无言以对,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就在这时,阿纳斯塔带着他的小队经过,听到动静,视线扫过厄缪斯慌乱的脸,嗤笑一声。
“看来你的‘宝贝雄虫’也没那么听话嘛。怎么,吵架了,就把阁下气跑了?厄缪斯,你可真是‘照顾’得周到。”
厄缪斯根本没时间理会他的嘲讽,深蓝色的眼眸里只剩下近乎疯狂的焦灼和恐惧,他紧盯住霍雷肖。
“上校!请立刻下令搜索!他一只雄虫在外面太危险了!他会死的!”
霍雷肖眉头紧锁,看了一眼时间,又看了看已经基本完成集结的队伍,语气沉重。
“兰斯洛特,探索计划不能延误,我会派出一支小型侦察队在营地附近搜索,但大部队必须按计划进入巨渊边缘区域,你……”
“我留下!”
厄缪斯毫不犹豫地打断他,声音决绝。
“我找到他之后,会尽快追上队伍!”
霍雷肖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保持通讯畅通,注意安全,如果一小时内没有结果,你必须归队,这是命令!”
“是!”
厄缪斯应声,转身就像一道离弦的箭,甚至来不及领取额外的装备,便朝着营地外围那片怪石嶙峋的荒野冲去。
卡塔尼亚昏红的光线落在他紧绷的背脊上,拉出一道漫长而凌乱的影子。
他的心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谢逸燃……你到底在哪里?
厄缪斯的身影撞进卡塔尼亚扭曲的岩礁之间。
每一次落脚都溅起粘稠的暗红苔藓,那湿滑冰冷的触感却远不及他心底蔓延开来的寒意。
他怎么会……他怎么能……
明明知道谢逸燃是个什么德行!
嚣张、恶劣、受不得半点忤逆,起床气大得能掀翻格雷斯的穹顶!
明明清楚在格雷斯的每一个清晨,哪怕只是翻身的动静大了点,都可能招致那混蛋不满的啃咬和更用力的禁锢……为什么偏偏在卡塔尼亚,在这个真正会死虫的地方,他选择了“遵守规定”?
选择了在那双燃着怒火和委屈的绿眼睛注视下,转身离开?
愚蠢!自以为是!
厄缪斯猛地刹住脚步,胸膛剧烈起伏,深蓝色的瞳孔在昏红天光下紧缩,疯狂扫视着前方错综复杂的怪石区。
没有,哪里都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空荡荡的绝望感死死扼住他的喉咙。
他当时到底在想什么?
害怕沉溺?害怕那虚假的温暖?害怕未来可能的厌弃?
所以就迫不及待地推开他,用所谓的“规定”和“责任”来武装自己那颗早已动摇的心?
可现在呢?
如果谢逸燃真的因为他的愚蠢出了事……如果那具总是温热、会恶劣地缠着他、把呼吸喷在他颈窝的身体,变得冰冷僵硬……
“呃……”
一声压抑的痛哼从喉间溢出,厄缪斯扶住旁边一块粗糙冰冷的岩石,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心脏像是被恐惧生生撕裂,比格雷斯任何一次的刑讯都要来得尖锐彻底。
他宁可回到格雷斯最深的矿洞,承受所有已知的折磨,也无法忍受这种因自己一念之差而可能失去谢逸燃的未知恐惧。
——而正被厄缪斯苦苦寻找的谢逸燃,此刻正悠闲的侧靠在“老朋友”的身侧,指尖拨弄着对方的皮。
「牧树人」依旧如他上次来时一样,睡的“安逸”。
谢逸燃现在却是非常的不爽。
这股邪火从他早上被厄缪斯“抛弃”在帐篷里就开始烧,烧得他心口发闷,看什么都不顺眼。
跑来这片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一半是出于对那诡异“回归”指令残留的好奇,另一半,就是纯粹跟厄缪斯赌气。
——凭什么他说走就走?
凭什么那个破会议比他还重要?
结果呢?
他像个傻子一样在这片满是辐射,还苔藓黏糊的洼地里转悠了半天,除了确认A-706这老东西睡得跟死了一样沉之外,屁都没发现。
那股熟悉的能量波动还在,若有若无,像钓在他眼前的胡萝卜,偏偏就是抓不住实质。
挫败感和被忽视的恼怒交织在一起,让谢逸燃彻底失了耐心。
他绕着牧树人庞大而扭曲的躯干又走了一圈,指尖泄愤似的划过那粗糙冰冷的树皮,留下几道浅白的痕迹。
那张模糊痛苦的人脸依旧在沉睡中维持着永恒的嘶吼姿态,对谢逸燃的烦躁毫无反应。
“啧。”
谢逸燃停下脚步,站在那张人脸正前方。
歪着头,墨绿色的瞳孔里戾气翻涌,睡意早被烧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无处发泄的憋闷。
探究?指令?
他现在没那个心情!
他盯着那张脸,仿佛能透过它看到帐篷里厄缪斯决然离开的背影。
好,很好。
你不让我睡安稳,那谁也别想好过!
谢逸燃嘴角扯出一个极其恶劣的弧度,眼神冰冷。
他后退半步,右拳缓缓握紧,骨节发出咔哒的轻响。
没有动用任何精神力,纯粹是肉体力量在瞬间爆发,带着一股蛮横的怒气,一拳砸向了牧树人主干中央那张扭曲的人脸!
一声沉闷的巨响在洼地里回荡。
暗沉如凝固血液的琉璃质地地面似乎都随之震动了一下。
谢逸燃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腕,盯着那张被他砸得微微凹陷的人脸,恶劣地低语。
“我不睡,你也别想睡。”
这一拳仿佛触动了某个沉寂万年的开关。
牧树人庞大的躯干猛地一颤,如同从一场漫长噩梦中被强行拽醒。
那张模糊的人脸骤然扭曲,紧闭的眼皮疯狂抖动,最终猛地睁开——露出两团浑浊,充满疯狂与饥饿的幽绿光芒。
“吼——!!!”
非虫非兽的咆哮从树干深处炸开,带着积压了数万年的暴戾与毁灭欲。
覆盖整个洼地的虬结根须瞬间活了过来,如同无数巨蟒,带着破空之声朝着谢逸燃绞杀而来。
地面剧烈震动,琉璃质地的表层寸寸龟裂。
谢逸燃非但不退,反而双眼乍燃起兴奋的光芒。
“总算醒了。”
他身形如鬼魅般在漫天挥舞的根须间穿梭,避开每一次致命的缠绕,墨绿色的瞳孔紧紧锁定牧树人苏醒的主干。
外部探测不出那指令残留的源头?
那就剖开来看!
他指尖银色蛛丝骤然爆发,不再是之前的试探,而是凝聚成数道锋锐无匹的刃,带着撕裂一切的寒芒,狠狠斩向牧树人那张咆哮的人脸。
“让我看看,你里面到底藏了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