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语的房间在府邸西翼，与阿尔伯特的主卧隔着整整一个中庭花园。智能管家沉默地引路，金属足音在空旷廊道里回响，冰冷而疏离。
房间极大，陈设奢华却毫无人气，像是星级酒店的顶级套房，好看，但不属于任何人。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洁剂和低温金属混合的味道。
夕语蹬掉小巧的高跟鞋，赤脚踩在冰凉光滑的地板上，走到落地窗前。窗外是精心设计却显得刻板的庭院景观，人造星光洒在修剪得一丝不苟的植物上。
她看了一会儿，棕色的眼眸里没什么情绪。
然后，她转身，开始拆那个由元帅府的人从家里带来的行李箱。妈妈给她塞了整整一箱她喜欢的零食、软乎乎的睡衣、还有几个看起来有点傻乎乎的毛绒玩偶。
她把一个半人高的星云熊玩偶抱出来，放在那张大得离谱的床上，占了小小一个角落。又拆开一包草莓味的星际脆片，盘腿坐在地毯上，咔嚓咔嚓地吃起来。
仿佛这里不是令人畏惧的主帅府邸，而是某个临时落脚点的酒店。
吃到一半，房门被敲响。
是府邸的老管家，身后跟着两名女佣，捧着几个巨大的防尘罩。
“夫人，”老管家躬身，语气恭敬却疏远，“主帅吩咐，为您添置了一些日常衣物，请过目。”
防尘罩打开，里面是整整三排高定礼服、套装、裙装，颜色无一例外是沉闷的黑、白、灰、深蓝，面料昂贵，剪利冷硬，风格……完全是阿尔伯特审美的延伸，或者说，是外界想象中的“主帅夫人”该有的模样。
没有一件是暖杏色，更没有柔软的裙摆。
夕语咬着脆片，目光扫过那些衣服，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柔软的、带着可爱刺绣的居家服。
“哦，放着吧。”她含糊地说，继续低头吃脆片，似乎对那些价值连城的衣服兴趣缺缺。
老管家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但很快掩饰过去。他示意女佣将衣物放入衣帽间，又道：“主帅正在书房处理军务。您有任何需要，可以随时按铃吩咐。”
“知道啦，谢谢。”夕语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嘴角还沾着一点脆片碎屑。
老管家微微一怔，再次躬身，带着人安静地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
夕语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她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走到衣帽间门口，看着里面突然多出来的、充满压迫感的“战袍”。
她伸出指尖，碰了碰一件黑色礼服的肩线，面料冰凉滑腻。
然后，她默默地把自己带来的那几件颜色柔软、款式可爱的连衣裙，挂在了那些“战袍”的最中间。
格格不入，却又异常固执。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
夕语被一种极其规律的、沉重的闷响吵醒。那声音透过厚重的墙壁和隔音层，依旧清晰地传递过来，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节奏感。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头发乱糟糟地翘着，抱着星云熊发了会儿呆。
声音持续不断。
她赤脚下床，循着声音走到窗边，撩开一丝窗帘。
下方巨大的训练场上，一个身影正在晨光中练习近身格斗。赤裸上身，只穿着一条军装长裤，金发被汗水濡湿，每一块肌肉都绷紧贲张，蕴含着可怕的力量。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每一次挥拳、踢腿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砸在特制的合金人桩上，发出那种沉闷的巨响。
是阿尔伯特。
冰冷的晨光勾勒出他身体凌厉的线条，汗水沿着脊沟滑落。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残酷的专注，仿佛不知疲倦，也不需要疲倦。
夕语趴在窗台上，看了一会儿。
然后她放下窗帘，打了个哈欠，决定去厨房找点吃的。
主帅府的厨房大得惊人，各种智能厨具一应俱全，但同样冷冰冰的，看不到半点烟火气。厨师和佣人看到她进来，都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紧张的神色。
“夫人，您需要什么？我们可以为您准备……”厨师长连忙上前。
“不用啦，我自己找找。”夕语摆摆手，棕色的眼睛在琳琅满目的食材柜和冰箱里扫视。她忽略那些高级营养剂和处理好的半成品，最后从保鲜柜里摸出几个新鲜的水果和一盒牛奶。
她找了个透明的杯子，自己动手切水果，倒牛奶，做得慢吞吞却挺认真。
佣人们站在一旁，手足无措，想帮忙又不敢上前。
就在这时，训练结束的阿尔伯特走了进来。
他冲了澡，换上了笔挺的军装衬衣，纽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金发依旧潮湿，周身散发着沐浴后的湿气和一丝未散尽的戾气。他看到厨房里的夕语，脚步顿了一下。
冰蓝色的眼眸扫过她拿着水果刀的手，以及那杯看起来卖相普通的水果牛奶。
厨师和佣人们大气不敢出，纷纷低头。
阿尔伯特没说话，走到智能咖啡机旁，接了一杯黑咖啡。浓烈的苦味瞬间弥漫开来。
他端着咖啡杯，转身，目光再次落在夕语身上。
夕语正好做完她的水果牛奶，捧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唇上沾了一圈白色的奶渍。她感受到他的视线，抬起头，那双棕眸在晨光下清亮亮的。
她看着他手里的黑咖啡，微微皱了下鼻子，小声评价：“好苦的样子。”
阿尔伯特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他看着她唇上的奶渍，看着她因为刚睡醒而红扑扑的脸颊，看着她那双干净得不像话的眼睛。
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佣人都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壁里。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终，他只是猛地移开视线，仰头将杯中苦涩的黑咖啡一饮而尽，然后放下杯子，转身大步离开，军靴踏地的声音比平时更重了几分。
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厨房里凝固的空气才重新开始流动。
夕语仿佛毫无所觉，又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着自己那杯甜滋滋的水果牛奶。
只是垂下的眼睫，轻轻闪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