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径直开往总部，降落在临时搭建的民用机场。
出舱后，高婕抬头仰望稀薄的大气层，阳光倾泻而下，让她忍不住眯眼虚望。
“艳阳高照，并不是个好兆头。”
高婕取下护目镜，平视前方的红土，缓慢向高塔移步。
南极，南纬80度。
根据时钟显示，现在已经是白天了，虽然天空仍然晦暗无光。
棠雨休穿上羽绒服，抹匀脸上的防晒霜，戴好墨镜便出门巡视，雪地上留下一排脚印。
她没走多久便累了，到苏寻家借来智能雪橇，轻快地驾驶着四处兜风。
雪橇滑至群落外围时，她却敏锐地发现，有活物刚到不久的活动迹象。
“有趣。”
棠雨休没有立刻打草惊蛇，而是先绕到别处，将这里的环境全都看过一遍后，再回到镂空的冰面前。
光滑的冰面上凭空开了个大口，洞中的海水却是湛蓝色，像一只凝望天空的深渊之眼。当你凝视它时，它也在默默观察你。
棠雨休向四周张望，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踪影。
她迟疑地走到洞口边，缓缓蹲下，取下毛绒手套，伸手去够水中的倒影。
很奇怪的是，这里的海水并不凉，但也不热，只是寻常的温度。可这水温对冷冻人而言，的确稍稍偏热了，她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
风声增大了，寒风刺骨，却伤不到冷冻人的骨骼。
棠雨休收回手，蹲在原位静心凝神，五感无限放大后，她听见了微弱的脚步声。
一双粗糙的大手，突然从背后攀上棠雨休的外套，试图将她推进水中。
棠雨休借助他的推力，侧身向右边翻滚，刚好滚到了洞口与冰面交接的边缘。
她的身体姿态偏俯卧位，从这个角度看不到来者的脸，可她光从声响便推断出——是林冻，他昨晚没有走。
“林！”
没等她喊完名字，身后便传来一股更大的推力，她抓不稳边缘的冰，反而被冰棱割破了掌心。
棠雨休径直向海底掉去，丝毫没有向上漂浮的迹象，像是彻底失去挣扎，安静接受溺亡的落难者。
林冻在数节拍，等到她落水的第7秒，仍未见上浮的迹象。心中的急切占据上风，他脱下外套翻身入水，闭气向深海潜去。
下水大约十秒后，林冻清晰地看见了，在海中闭气睁眼的女孩，她静静地漂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可林冻却觉得，她此刻是笑着的，像等待猎物落网的猎手，充满志在必得的喜悦。
棠雨休向林冻下潜的方向快速游去，靠近林冻背侧时，用配枪向他发射出弹性网，短短数秒内两人便拉扯着回到了水面。
“呼~”
棠雨休把网绳的末端缠在手腕，望着天空重重地舒了口气。
她缓慢向岸边游去，林冻的重量随网绳传来，她只能一再减缓游动的速度。
艰难地爬上岸后，棠雨休把手枪抵在林冻的太阳穴上，啪啪给了他两巴掌。
“别装睡！老实交代，为什么要杀我？”
棠雨休神色平静，并没有林冻臆想中的愤怒和崩溃。她只是淡淡地盯着他，语气轻快，弹指间便能决定他的生死。
“咳咳……”
林冻连续呛了几口水，面颊随口腔轻微颤动，他能很清晰地感受到，枪口在他皮肤上反复摩擦的触感。
“这枪里没子弹吧，不是弹网枪吗？”
棠雨休没有立即回答，斜眼看向他时，林冻体会到了被蔑视的感觉。
“你看我腰上是什么？”
林冻这才看见她腰上别着的报废手枪，心中大呼不妙。
“你怎么配双枪啊孩子？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
“是吗？”
棠雨休挑眉，嗤笑的表情看起来十分狂妄。
“杀了我？”
“比起杀了你，我更想知道，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仅仅是拓荒者的骚乱吗？我不这样觉得。”
棠雨休竟状若无事地松开按动扳机的手，将手枪调头，枪柄朝向林冻，眼神示意他接住。
“这…”
林冻迟疑地接过手枪，却只是收入囊中保存，并未将枪口对准她。
“你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吗？”
“讲。”
林冻招呼她坐下，两人在冰面上打坐，活像两尊得道升天的佛像，静谧肃杀之气四溢。
林冻讲得很慢，配合上轻微的肢体动作，棠雨休渐渐进入潜意识层面，他的催眠术再次增进了。
“小原，爸爸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棠雨休目光发散，像失去生机的木偶，死气沉沉。
林冻继续他无声的催眠，直到棠雨休彻底苏醒，眼神恢复清明，淡淡地看着他。
“爸爸，你失约了。”
“棠雨休”，亦或是“林原”，她撑着冰面，艰难地站起身，神色黯淡地俯视尚在打坐的林冻。
“我没想到她这么早就心智成熟了，该早些来找你的。”
林冻站起身，将林原幼小的身躯揽进怀里，拥抱一触即分。
“妈妈死在赤道上了。”
“我听说了。”
“你没有去帮她收尸吗？”
林原严词色厉，语气带上几分质问。
“去了，她的骨灰在我书房。”
“那就好。”
林原移开视线，望向远方的雪景，两人的交谈声戛然而止，气氛很快便凝固了。
林冻的手环却在这时候响起铃声，他满脸不耐烦地点开接听键，听筒内传来清脆的女声。
“东老，高主席喊您即刻返回001号灯塔，4小时内务必抵达。”
“何事？”
“属下不清楚。”
“罢了，跟他说我要迟到一会儿。”
林冻低头挂断通讯，抬眼便看见林原在上下打量他。
“怎么了，小原？”
“你过来一下。”
林原站在他的三步之外，轻笑着向他招手，林冻察觉出了一丝诡异感。
“你有什么东西要给我吗？”
虽然迟疑，但他还是照做不误，只是看向林原的眼神，变得让她看不懂了。
只见林原从羽绒服内衬中，取出一个已经生锈的发夹，放到了林冻掌心。
她示意他蹲下身来，附耳倾听。
“这是你送给孩子的礼物，我当年收到了。没有像我的成人礼物一样，被遗弃在邮箱里。”
林冻的睫毛凝了一层霜，耳边的热气传来，他浅浅地笑了。
“你收好吧，她早就不需要了，现在她已经长大了，不喜欢这种小玩意儿了。”
“嗯。”
林冻握紧手中的发夹，手掌被铁片压出一条红印。
“我也不需要你了。”
话语声刚落，另一只发夹插进林冻的后颈，精准地插中颈静脉的位置。
林冻颈间的鲜血喷涌而出，女孩的外套迅速湿透，连毛衣都沾上红色血迹。
“……原…”
林冻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倒下的时候，双眸充血地望着林原离去的方向，再也没有阖上。
她没有接住他，只是抹去眼角的泪滴，便决绝地转身。
一如三年前的他，毫不犹豫地舍弃了棠叶和袁萍，没有半分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