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水县县衙。
此刻县内的头面人物齐聚于此,二十多张嘴叽里呱啦吵得不可开交。
县令董舜一个头两个大,却又不好轻易开罪这些坐地户,只好不断地往下压手:“郡守严令北地各县不得与西河县往来,否则视之为同党,依谋逆论罪。”
“尔等就算吵破了天,本县也没办法,路禁绝无开启之可能。”
县中的豪商大户立时鼓噪起来。
“董县令,您不能不管我们的死活呀!”
“定水县与西河县毗邻而居,世代婚嫁通好。我等也安心与之货贸往来,从未出过什么差错。道路说禁就禁,您让我们的工坊怎么办?囤积的原料和货物怎么办?手底下上百口人吃什么喝什么?”
“董县令,陈修德是不是反贼,我们还能不清楚吗?”
“杨郡守这是栽赃陷害,仗势欺人!朝廷一定会还陈县尊清白的!”
董舜的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这定水县到底是本县当家,还是他陈修德当家?
怎么他派人将我掳走的时候,你们只当看不见,连一个出手相助的都没有。
反倒是陈善被打成反贼,你们争先恐后替他鸣冤叫屈!
唉……
说来说去,都是‘利’字在作祟!
西河县有整个北地郡最大的货贸市场,还是各种新鲜玩意儿的原产地。
定水县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各家大户自然争相巴结讨好陈善。
但凡对方从手指缝里漏出一点,就足够养活一个大家族上下数百口吃喝不尽。
今日在他面前聒噪吵闹的,有采矿的、做木器的、做皮货的、开制衣坊的,统统与西河县相关,而且密不可分。
断绝交通往来就是断了他们的财路,无怪乎一个个急的像火烧房子似的。
“本县会将定水县的民意呈报给郡守。”
“至于能否恢复……”
董舜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外面慌慌张张涌进一大群人。
“县令,大事不好!”
“西河执法队的人来了!”
董舜当场应激,想都不想直接往桌案底下钻。
“你们快想办法把人拦住!”
“跟他们说本县不在衙内,快去呀!”
定水县的衙役和吏员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县令,只来了两个人,您勿需惊慌。”
董舜闻言一愣:“两个?”
“来干什么的?”
衙役匆忙回禀:“二人提了桶浆糊,在县衙门口的告示牌上贴了张招贤榜就走了。”
董舜再次愣了下:“走了?”
他回过神来,赶紧从桌案下钻出来,三下五除二整理好衣冠。
定水县的诸多坐地户想笑又不敢笑,面色憋得通红。
“西河县来了两个人,你们慌慌张张跑进来做什么?”
“本县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天灾,这才急忙躲避。”
董舜羞恼交加,越想越气。
“尔等四体俱全,身强体壮,却胆小如鼠、遇敌望风而逃,本县养你们作甚!”
“窝囊!废物!”
“本县还不如养条狗!”
劈头盖脸的一番训斥骂得衙役们抬不起头。
董舜的越骂越起劲,各种不带脏字的羞辱之词滔滔不绝。
终于县尉率先扛不住,他上前一步抱拳:“县令教训的是!”
“卑职这就带人去把他们拿下!”
“堂堂定水县治下,岂能任由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成何体统!”
“兄弟们,跟我走!”
“今日豁出性命也要给县令争口气!”
原先的县尉吴仲被陈善一枪打死,新县尉是从衙役中提拔上来的。
他与下属相交多年,互相之间十分团结。
此时对方一发话,众多衙役想都不想就跟着走。
“回来!”
董舜一下子慌了神。
“本县让你们去了吗?”
“尔等不遵号令,眼中还有上官吗?”
县尉委屈的说:“吾等适才胆怯渎职,正要将功折过。”
“请县令放心,若是西河县的人胆敢抗拒不从,卑职立刻将其当场打死!”
“不给陈修德一点颜色看看,他目中无人的毛病指定是改不了!”
董舜又急又气。
你这是要替我找场子吗?
你是想要我的命啊!
等陈修德率领大军来复仇的时候,指望你们几个,本县只怕早被他砍成八块了!
“争强好斗乃莽夫之举,本县不屑为之。”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切勿鲁莽行事。”
县尉瞪大眼睛,抱拳道:“我等全听县令吩咐。”
“那您的意思……眼下该如何是好?”
董舜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县尉在众目睽睽下走到旁边,侧着耳朵靠近对方。
“趁夜间无人时,偷偷把招贤榜撕了。”
“记住别找衙门里的人,城中的泼皮无赖随便找一个,让他去办。”
县尉微微颔首,心中又痛快又解气。
好你个董县令,明明是自己胆小怕事,畏陈修德如虎,却只会拿我们这班兄弟撒气!
人家来去自如你不高兴,我要带兄弟去拦截你还是不高兴。
你到底想怎地?
“听清楚了没有?”
“速速去办,勿得拖延。”
董舜生怕自己的言辞泄露,低声确认了一遍。
“卑职明白。”
县尉转过身去轻蔑地撇撇嘴。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您呐,比陈县尊差得远了!
坐地户们互相以眼神交流后,齐齐作揖告辞。
“我等先行退下,改日再来造访。”
“先前一时情急言语唐突,还望县令恕罪。”
“您公务繁忙,我等便不在此搅扰了。”
任谁都看得出来,董县令根本就不顶事!
还不如去西河县找陈县尊拿个主意,那才是正理!
待衙门里重新清静下来,董舜长长地叹了口气。
“外有强敌,内有忧患。”
“这叫人如何是好?”
“郡守亲口说过,陈善伪造朝廷公文,形同谋反。”
“你们还眼巴巴地凑上去,不怕抄家灭族吗?”
董舜哼了一声:“西北荒僻之地,教化不通,民风刁蛮。”
“枉本县一身才干,却屈居于县令之位许久不得升迁。”
“刁民误我!”
即使是在没人的时候,董舜也不敢把矛头指向陈善。
刁民骂就骂了,换成骂陈善被他知道了是真要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