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蒙亮时,陈善蹑手蹑脚地回了家。
本该漆黑的屋子里此刻点燃了一盏灯台,柔柔地散发出温暖的光线。
他略感讶异,轻轻把房门推开。
嬴丽曼以手托腮坐在案几旁,身旁的炭炉中仅剩下些许余灰。
她的脑袋一点一点的,摇摇欲坠好几次险些支撑不住。
“夫人,夫人。”
陈善唤了两声,嬴丽曼猛地抬起头睁开惺忪的双眼:“修德你回来了?”
“肚子一定饿了吧,饭食在桌上。”
“我在炭炉上给你热一热,很快就好。”
“咦,炭都熄了,那我去厨房……”
嬴丽曼迷迷糊糊地端起桌上的饭菜准备起身,却被陈善一把按住。
“天快亮了,你赶紧回房睡觉。”
“我随便吃两口垫垫肚子,等睡醒了再用饭。”
嬴丽曼挣扎着要起身:“那怎么行,你从白天一直忙到现在,回了家岂能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你等着。”
陈善拗不过她,便只好说:“炭炉里还有点余烬,我把饭菜放在上面温一下,只要不凉就能吃了。”
嬴丽曼犹豫了下:“也行。你坐着,我来弄。”
她用火钳拨开表面的浮灰,露出下面几块未燃尽的红炭,然后把白面饼贴在边沿,又把汤罐小心翼翼地架好。
做完这一切后,嬴丽曼不经意发现陈善微笑着一直注视着自己。
“看什么呢?”
“以前你在外奔波的时候,出门前、回来后哪次不是我忙里忙外的伺候你。”
“如今要不是怀了身孕行动不便,我保证你回到家就有满满一大桌丰盛的饭菜。”
陈善抬手作揖:“能遇上夫人,实在是修德三生有幸。”
嬴丽曼骄傲地扬起小脸:“你十辈子加起来都遇不上我这么好的贤内助。”
陈善点头附和:“是是是,一百辈子也遇不上。”
面饼温好之后,嬴丽曼先撕开点尝了下,然后塞给对方的夫君。
陈善是饿得前胸贴后背,拿着筷子一边夹菜一边狼吞虎咽。
嬴丽曼把茶壶放到炉边,有感而发说起了以前的细碎琐事。
比如陈善哪次出关给她带回了什么稀奇的小玩意儿,又比如说他哪次发了大财,高兴地当众抱着她直转圈。
“夫人,你记得那么清楚呀?”
“当然喽!我又不像你没心没肺的。当时你虽然无权无势,却对我呵护备至。哪像现在,时常不着家,一天天不知道在瞎忙些什么。”
陈善用力咀嚼几次,咽下口中的饭菜。
“是是是,都是为夫的错。”
他敷衍应付的同时默默在心底想道:夫人,其实我一点都不怀念从前。
那时候我带着一大帮兄弟,天天游走在生死之间。
茫茫大漠,人说没就没了,连个尸骨都找不到。
你整日跟着我提心吊胆,每次我出门之后,你连个安稳觉都睡不了。
偶尔与域外邦国的官吏、草原上的部落首领贵人打交道,你还要逢场作戏,帮我杜撰个秦国世家子弟的身份。
堂堂穿越者混成这个逼样,我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改变这一切。
“夫君,工业区里出了什么事?”
“严重吗?”
嬴丽曼把温好的茶水倒了一杯递到陈善嘴边。
“铁场发生了事故。”
“炙热的铁水撒出来,恰好流到冷却池里去了。”
“极热遇到极冷,砰一下炸开了花。”
“铁渣子四处乱溅,滚烫的蒸汽飞快地弥漫开,把在场的工匠吓得半死,惊慌失措地到处跑。”
陈善探头喝了口茶,继续说:“死了四五个人,伤得很多,大部分都是烫伤,救回一条命也会留下吓人的伤疤。”
嬴丽曼惊道:“这么严重?”
“怎会好端端地洒了铁水,莫不是有人饮酒误事?”
陈善摇了摇头:“事故原因后续慢慢查,当下最主要的是安抚好遇难者的家眷。”
“明日为夫挨家去走访慰问下,把抚恤钱和烧埋钱发下去,另外再给他们的子女安排好后路。”
“另外正在医治的伤者也要去探望一番,不能置之不理,寒了人心。”
嬴丽曼点了点头:“理应如此。”
“那你明天又要东奔西走,忙得脚不沾地了。”
陈善笑了笑:“谁让我是县尊呢,我不去谁去。”
“夫人,我吃饱了。”
“碗筷丢在这里,等明天再让人收拾。”
“走,我扶你回房休息。”
嬴丽曼疲乏至极,没多久就陷入酣睡之中。
陈善却心事重重,翻来覆去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
无烟火药的研发要不要暂时搁置?
化学方面的人才遭受重大损失,从哪儿填补这个缺口?
西河县的步子是不是迈得太大了?
要不要先拿出几年时间夯实基础再说?
正胡思乱想时,外面传来一阵轻微急促的脚步声。
陈善看了眼身边安恬入睡的夫人,偷偷披上衣袍出了门。
“家主,您没睡啊?”
“娄县丞突然造访,着急要见您。”
管事愣了下,匆忙禀报。
“他人在哪儿?”
陈善手上整理着外袍,脚步飞快地往外走去。
“县尊,伤亡统计出来了。”
娄敬见到他的身影迫不及待地喊道。
“出去说。”
陈善打了个眼色,与之一前一后走出家门。
“很多尸骨根本找不到,即使找到了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目前初步估计,在爆炸中不幸遇难的共一百五十八人。”
“从程院长那里得来的消息,确定能活下来的共二十三个。能完全康复的极少极少,仅有零零星星几个。”
陈善不禁停下脚步,脸色变幻不停。
“这么多吗?”
娄敬点了点头,迟疑地说:“其实好些都是那些方士的家眷。”
“正旦前他们闹得太凶,卑职向您请示后,同意让家人来西河县与之团聚。”
“不过去营地之前要蒙上双眼,并且不能泄露营地里的秘密。”
“没想到最后好心却办了坏事……”
陈善面色冷酷:“生死有命,谁也怨不得怪不得。”
“田宅和钱财准备好了没?”
“既然他们因本县而死,家中的父母妻儿自当由本县奉养终老。”
娄敬默默点头:“县尊放心吧,都准备妥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