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旦之夜,达旦不眠,谓之守岁。
三更时分,嬴政靠在桌案边迷迷糊糊的打了个盹。
他的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表情也在凶厉和愤怒中不停转换。
伸手不见五指的灰雾中,无数身形模糊的魑魅魍魉在窥视和打探,眼神饥饿而贪婪。
嬴政大声怒斥,挥臂驱赶,却仅能将它们稍微驱散,不一会儿再次环伺周围蠢蠢欲动。
“呔!”
一声暴喝犹如洪钟大吕回荡在天地之间。
雾气中影影绰绰出现十余个身高数丈的巨大身影。
他们每走一步,脚下的大地都响起闷雷般的轰鸣。
一举手,粘稠的灰雾被撕扯得粉碎。
一抬足,模糊的黑影被踩在脚下发出刺耳的尖叫,刹那间化作一团烟气散去。
“我等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扫除邪祟后,巨人齐刷刷单膝下跪,俯首作揖。
嬴政仰望着它们遍布斑驳铜锈的身躯,霎时间恍然大悟。
“朕的十二金人!”
“你们……”
他猛地睁开双目,恰好对上扶苏关切的眼神。
“父皇,您做噩梦了?”
“方才您嘴里念着什么金人……”
嬴政揉了揉眼睛,神态很快恢复了镇定与从容。
“先前派遣至西河县的将作少府大匠中,有多少参与过十二金人的铸造?”
扶苏怔了下才回答:“应当有不少,儿臣稍后去打听清楚再回禀父皇。”
嬴政声音低沉地说:“朕要把他们全部带走。”
扶苏立刻醒悟,惊呼道:“父皇您要熔掉十二金人铸成花炮?”
“这是否太过仓促了些?”
“再者……”
嬴政强硬地打断了他的话:“朕梦中受邪祟袭扰,幸亏十二金人挺身而出,救朕脱困。”
“或许这边是先祖托梦给出的预示。”
“朕收天下之兵,销锋镝,铸以为金人十二,本就是为了镇压六国气运。”
“而今六国余孽不成气候,西河县却成了社稷的心腹大患。”
“它们正该为朕所用,以身报国!”
扶苏知道劝不动,无力地叹了口气。
从秦灭六国,收缴民间兵器。
再到把它们运送至咸阳,熔炼成铜料,耗时近三年。
而铸造十二个高达三丈,每个重千石以上(合30吨)的金人,共调集了上万人力,历时两年有余方成。
它们是大秦赫赫武功的代表,更是所有老秦人的荣耀和功勋纪念。
十二金人一旦减少或消失,民间定然流言四起。
父皇实在不该操之过急,唉!
“夫君,小妹遣人来催促,咱们准备出门了。”
“你们……”
王昭华诧异地望着屋内相对无言的父子二人,略感惶惑地猜疑起刚才发生了什么。
“走吧,洗漱更衣。”
“时逢正旦,朕不在咸阳朝堂中定然人心惶惶。”
“再不回去的话,说不准要惹出什么乱子。”
嬴政的行程已经无法再拖延下去。
在返回关中之前,他要进行第二次换血。
因此岁首之日,别人阖家欢乐之时,一家人匆匆忙忙地乘坐马车,与陈善夫妇汇合后赶往医院。
——
“老程啊,正旦节庆,街坊邻居的伙食一定很不错吧?”
“县尊治理得力,城中百姓丰衣足食,家家户户桌上有肉,碗里有酒,确实吃得不错。”
“你平时剖过那么多人,没帮忙去杀猪宰羊?”
“宰杀用不着程某动手,不过祭祀时帮着分了回肉,街邻都夸我手艺精妙。”
陈善愁眉苦脸地坐在桌案边,阴阳怪气地说:“这就对了嘛!”
“过完正旦回来,你的手劲明显变大了。”
“我这是胳膊,不是肘子!”
“你看看,给我扎出血来了!”
程博简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拿起沾了高度烈酒的绢布给他擦了擦。
“几滴血珠而已,县尊何必大惊小怪?”
“半盏茶的时间就好了。”
陈善怒视对方:“你在刻意报复是不是?”
“本县记起来了,上次送来的那名剑客我又讨了回去,你怀恨在心对不对?”
“可后来不是补给你了吗?”
“矿山中有两个被砸伤的奴工,本县双倍奉还啦!”
程博简微微一笑:“县尊此言谬矣,他们本来就该是我的,何来偿还一说?”
陈善‘呵’了一声:“你倒是好算计。”
“老程,你对本县不尊不敬、言语刻薄,可曾想过他日论功行赏时,名落众人之后,又该如何?”
程博简不慌不忙:“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之视君如寇仇。”
“县尊有没有想过,若有一日不幸身负重伤、性命垂危之时,您又该如何呢?”
陈善二话不说,抬手作揖。
“是本县的错,请程院长大人有大量,切勿与修德一般见识。”
“老程,你真的是这个!”
程博简赶忙压下他的手:“县尊,别乱动。”
“您……”
忽然,屋内的玻璃器皿微微震颤,桌椅门窗似乎都在摇晃。
陈善刚刚抽取出的鲜血泛起小小的涟漪,瞬息间又恢复平静。
一阵低沉的轰鸣从远方传来,眨眼间便沉寂下去。
“崩山了?”
“不该呀,正旦的三天假还没放完。”
陈善的心里生出一股不好的感觉。
外人分不清楚,但是他明白那是一场相当剧烈的爆炸。
或许是火器工坊在试验武器也说不定。
针管插在胳膊上,陈善暂时无法脱身,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好不容易熬完了抽血、输血的过程,他勉强伪装出笑脸,与嬴政等人一起出了医院大门。
“修德,你怎么恍恍惚惚的?”
嬴丽曼关切地盯着他,“而且的脸色很苍白,要不咱们回去让程院长给你检查一下。”
陈善大喇喇地摆手:“为夫没事,最近……”
话未说完,一个衣衫破烂,口鼻淌血的人像是发了癫狂般,赤着一只脚跌跌撞撞向这边跑来。
“县尊!”
“县尊!”
“炸了,炸了!”
“死了好多人!”
这一刻,陈善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眼看对方双腿发软即将扑倒在地,他箭步上前把人扶起。
“快醒醒,你先别睡。”
“什么炸了?”
“死了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