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洋中部，北纬34度，西经38度。
天空已经完全变成了令人窒息的铁灰色。狂风卷起四米高的巨浪，狠狠地撞击着“北欧女王号”的船舷，激起漫天的白色泡沫。但这大自然的咆哮，此刻完全被另一种更具毁灭性的人造轰鸣声所掩盖。
那是两架mh-60t“杰霍克”直升机旋翼撕裂空气的巨响。
它们像两只黑色的巨型猛禽，悬停在集装箱货轮的上方不到二十米处。巨大的下洗气流将甲板上的积水吹得四散飞溅，打在集装箱铁皮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在直升机上方，更高的空域里，一架来自“罗斯福号”驱逐舰的mq-8“火力侦察兵”无人机正在冷冷地盘旋，像一只上帝之眼，将这里的一切实时传输回五角大楼和商务部的地下掩体。
驾驶台内，老船长索伦·延森死死抓着舵轮，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们真的敢……”大副站在一旁，看着窗外那如同好莱坞战争片般的场景，声音在发抖，“船长，那是海事安全反应队。美国海岸警卫队最精锐的特种部队。他们通常只用来对付恐怖分子。”
延森没有说话。他看着直升机舱门抛下的粗大绳索。
“Go! Go! Go!”
即便隔着防弹玻璃和巨大的噪音，延森似乎也能听到那充满肾上腺素的吼叫声。
一个个全副武装的黑色身影，顺着绳索极速滑下。
他们穿着黑色的战术避弹衣，戴着FASt战术头盔和夜视仪支架，手持安装了全息瞄准镜的mK18突击步枪。动作干练、凶狠，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第一名队员落地，战术靴重重地踏在湿滑的甲板上，激起一圈水花。他迅速半跪，据枪警戒，枪口随着视线扫过每一个角落。
紧接着是第二名、第三名……
短短三十秒内，十二名特战队员完成了索降。他们像一群配合默契的狼群，迅速散开，控制了通往驾驶台和轮机舱的必经之路。
“这哪里是临检……”延森感到一阵从脚底升起的寒意，“这是战争行为。这是对一艘没有武装的商船发动的战争。”
无线电里再次传来那个冰冷的声音：
“‘北欧女王号’，我是突击队指挥官米勒上尉。你要让你的船员双手抱头，在甲板c区集合。任何突然的动作都将被视为敌对行为。”
“重复，任何动作都将被视为敌对行为！”
延森深吸了一口气，摘下嘴里的烟斗，在烟灰缸里重重地磕了磕。火星溅了出来。
“告诉大家，”延森转过身，看着那些年轻且惊恐的船员们，“照他们说的做。别逞强。记住，我们是水手，不是士兵。让这些美国牛仔去演他们的独角戏吧。”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那顶有些发旧的船长帽，昂起头，大步走向舱门。
即便要被俘虏，他也要像个维京人的后裔那样，站着面对入侵者
丹麦，哥本哈根，阿斯马格广场。
丹麦外交部大楼。
此时已是欧洲时间的深夜，但这座巴洛克风格的建筑里却是灯火通明，电话铃声此起彼伏，乱成了一锅粥。
外交大臣何瑞克正对着电话咆哮，平日里的绅士风度荡然无存。
“你在跟我开什么玩笑？！那是马士基的旗舰！是我们国家的流动领土！你们美国人在大西洋公海上，像对待索马里海盗一样突袭了它？！”
电话那头是美国驻丹麦大使，声音显得有些尴尬和虚弱：“大臣阁下，请您冷静。这……这不是海盗行为。商务部向我们通报，这是基于确凿情报的‘防扩散行动’。据信船上载有……”
“载有什么？外星人吗？！”
何瑞克狠狠地锤了一下桌子，震得桌上的乐高模型散了一地，“一个小时前你们说是商业违规，现在变成了防扩散？你们的情报是哪里来的？是华盛顿的算命先生告诉你们的吗？”
“大使先生，我正式通知你。如果在未来半小时内，你们的人敢伤害我的一名船员，或者破坏船上的任何货物，丹麦政府将召回驻美大使！我们将向欧盟提交最强烈的抗议！我们会要求启动北约理事会的紧急磋商！”
“这严重破坏了盟友之间的信任！”
挂断电话，何瑞克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旁边的秘书小心翼翼地递过一份文件：“大臣，德国方面也来电了。汉堡港务局确认，那艘船上的货物完全合法。德国总理府正在询问，是否需要发表联合声明谴责美国的‘长臂管辖’。”
“发！立刻发！”何瑞克扯了扯领带，“告诉美国人，大西洋不是他们的内湖！现在不是19世纪了，炮舰外交这一套行不通！”
然而，愤怒归愤怒。
何瑞克心里清楚，在这片远离陆地的深蓝海域上，外交抗议就像是扔进大海的一块石头，激不起多大的浪花。
真正的决定权，掌握在那个此刻正站在船头、握着枪的美国指挥官手里。
或者更准确地说，掌握在华盛顿那个已经失去理智的商务部局长手里。
“北欧女王号”下层甲板，c区船员舱。
这里位于主甲板下方，只有几个狭小的舷窗。此刻，舱内的灯光已经被刻意调暗。
阿杰和他的三个伙伴正缩在阴影里。
听着头顶上传来的沉重脚步声和枪托撞击金属舱门的声响，那个年轻的技术员小李脸色煞白，手里的平板电脑差点滑落。
“来了……他们下来了。”小李的声音带着哭腔。
“别慌。”
阿杰依然保持着冷静，尽管他的后背也已经湿透了。他按住小李的肩膀，那只手像铁钳一样有力，“记住我们在哪。我们在c区。按照通常的登船战术，他们会先控制驾驶台和轮机舱，最后才会来搜查船员舱。”
“我们还有大概五分钟。”
阿杰迅速检查了一遍身上的装备。
那枚伪装成纽扣的摄像头已经开启，蓝色的指示灯被黑胶布封死。他的鞋底夹层里藏着备用的高容量存储卡。最重要的是，那个伪装成通风管道的“星链”天线，此刻信号格依然是满的。
“听着，”阿杰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待会儿被赶出去的时候，尽量走在队伍的最后面。找角度。把镜头对准那个集装箱。”
“如果他们要搜身怎么办？”另一个队员问。
“我们的身份是‘实习机工’。身上带着检修用的手电筒和对讲机是很合理的。这套设备是特制的，外表过得去x光机。除非他们把你扒光了检查。”
阿杰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
“如果真的暴露了，无论如何，要保住内存卡。哪怕吞下去。”
“咚！咚！咚！”
舱门被猛烈地砸响。
“open the door! Now!”
粗暴的吼声伴随着枪托砸门的巨响。
阿杰给所有人使了个眼色。他们迅速换上了一副惊恐、不知所措的表情，举起双手，像是一群真正的、没见过世面的中国劳工。
阿杰走上前，颤颤巍巍地打开了舱门。
两把黑洞洞的枪口瞬间顶在了他的脑门上。
“hands up! Get down!”
一名美军特战队员如猛虎般扑了进来，一脚踹在阿杰的膝窝上。阿杰顺势跪倒，脸贴在冰冷的钢板上，双手抱头。
在倒地的瞬间，他极其隐蔽地调整了一下胸口纽扣的角度。
镜头，正对着这名特战队员那在战术灯下显得狰狞的面孔，以及那只狠狠踩在他背上的战术靴。
“clear!”
特战队员对着耳麦喊道，然后粗暴地抓起阿杰的衣领，像提小鸡一样把他推向走廊，“走！去甲板！”
阿杰踉踉跄跄地走着，低着头，看似顺从。
但在他的视网膜上，一副看不见的画面正在展开。
他知道，此刻，通过那个藏在天花板里的天线，这第一视角的画面已经传输到了云端。
虽然还没有公开推送，但斯特林的团队已经在后台看到了这一幕。
第一颗子弹，已经上膛。
美国，华盛顿特区，商务部地下作战指挥室。
詹姆斯·科尔曼站在巨大的屏幕前，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却闪烁着亢奋的光芒。
屏幕被分割成了四个画面：
左上角是无人机的俯瞰视角；
右上角是“伯索夫号”舰桥的画面；
左下角是特战队指挥官米勒上尉的头戴式摄像头画面；
右下角则是不断跳动的新闻资讯流。
“行动很顺利，长官。”
情报助理凯文汇报道，虽然他的声音里依然带着一丝不安，“特战队已经完全控制了局面。船员没有武装抵抗。船长虽然在抗议，但也配合了。”
“当然顺利。”
科尔曼冷笑了一声，嘴角带着一丝傲慢，“在第六舰队的炮口下，没有人敢抵抗。这就是力量，凯文。这就是美利坚的力量。”
他指着屏幕上那些抱头蹲在地上的船员：
“看这些中国人。看他们瑟瑟发抖的样子。如果他们心里没鬼，如果他们只是运送普通货物的平民，为什么会这么恐惧？”
“因为他们知道，那个集装箱里藏着什么。他们知道自己是共犯。他们的恐惧，就是最好的供词。”
这就是科尔曼的逻辑闭环。
在一个偏执狂的眼中，顺从是心虚，反抗是顽固。无论对方做什么，都是有罪的证明。
“长官，”通讯台的操作员转过身，“米勒上尉汇报，他们已经抵达目标集装箱。mSKU-。就在甲板三层右舷。正如情报所说。”
科尔曼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终于。
这三天的噩梦，这三天的羞辱，终于要在这一刻终结了。
“告诉米勒，”科尔曼抓起麦克风，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不要管什么海关锁。不要管那些贴在上面的狗屁标签。直接切开。”
“我要看到里面的东西。现在！立刻！”
屏幕上，米勒上尉的视角开始移动。
镜头穿过堆积如山的集装箱峡谷，最终定格在一个红色的40英尺高柜前。
那个箱子看起来普普通通，有些陈旧，侧面喷涂着白色的编号。
两名工兵走上前，手里提着便携式液压破拆钳和氧乙炔切割机。
刺眼的蓝色火花在屏幕上亮起，伴随着金属被高温熔化的刺耳“滋滋”声。
科尔曼屏住了呼吸。指挥室里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仿佛在等待着阿里巴巴打开宝藏的大门。只不过，他们期待的不是金银财宝，而是这足以毁灭对手的“罪证”。
“北欧女王号”甲板。
海风呼啸，带着咸腥的味道。
延森船长和二十多名船员被集中在船头的一块空地上，由四名端着步枪的美军士兵看守。
延森看着不远处那飞溅的火花，心如刀绞。
那是对航运规则的强奸。那是对私有财产的践踏。
“你们会后悔的。”延森对着看守他的士兵说道，声音低沉，“那是给孩子们的。”
“闭嘴，老头。”年轻的士兵有些不耐烦地呵斥道，“不想吃枪托就老实点。”
而在人群的最后方。
阿杰正蹲在地上，双手抱头。他的位置极佳，刚好能通过两层集装箱的缝隙，清晰地看到那个正在被切割的红色箱门。
他感觉到了胸口纽扣摄像头发出的微热。
“来吧……”阿杰在心里默念，“切开它。把这出戏推向高潮。”
“哐当！”
一声金属断裂的巨响。
那把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集装箱大锁被切断，掉落在甲板上。
米勒上尉关掉了步枪的保险，对着身后的两名队员做了一个手势：“检查门！”
两名士兵上前，抓住门把手，用力向两侧拉开。
沉重的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缓缓开启。
阳光——那从厚重云层缝隙中漏下的一缕微弱阳光——照进了那个黑暗的空间。
科尔曼在屏幕前瞪大了眼睛。
米勒上尉举起了枪。
阿杰屏住了呼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没有想象中闪烁着幽蓝灯光的高科技服务器机柜。
没有贴着“辐射危险”标签的离心机组件。
没有层层包裹的防静电铝箔。
集装箱的内部，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箱箱白色的硬纸箱。
因为刚才的破拆震动，加上大浪造成的船体倾斜，位于最外层的一个箱子微微晃动了一下。
然后，那个精心设计的机关启动了。
一只毛绒玩具从箱子的缝隙中滑落。
它翻滚着，在空中划出一道笨拙的弧线，然后“啪嗒”一声，掉在了满是铁锈和油污的甲板上。
那是一只浅褐色的泰迪熊。
它的脖子上系着一条蓝色的丝带，上面印着那个全世界都熟悉的、代表着和平与救赎的Logo联合国儿童基金会。
它就这样孤零零地躺在全副武装的美军特战队员脚下，两颗黑纽扣做的眼睛，呆呆地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
风，似乎突然停了。
米勒上尉愣住了。他原本紧绷的肌肉瞬间僵硬。他下意识地垂下了枪口，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困惑。
这就是我们要找的核扩散物资？
这就是需要动用第六舰队拦截的致命威胁？
一只熊？
“队长？”
旁边的士兵有些不知所措地问道，“这……这是什么情况？”
米勒上尉没有回答。他走上前，捡起那只泰迪熊。
熊身上还挂着一个标签，那是杜铭特意用英文打印的：
“致苏丹的孩子们。希望永存。”
米勒上尉的手颤抖了一下。
一种极其荒谬、尴尬，甚至带着一丝羞耻的感觉，瞬间击穿了他那作为精英战士的心理防线。
就在这时，一只穿着战术靴的脚——那是后面一名没看清状况、还在紧张警戒的队员——不小心踩在了泰迪熊掉落的地方。
虽然泰迪熊已经被队长捡起，但那只脚踩在了原本应该保护它的包装箱上，留下了一个黑色的、清晰的泥印。
而这一幕，连同米勒上尉手里那只无辜的熊，以及周围那一箱箱印着红十字和婴儿图案的物资……
通过阿杰胸口的纽扣摄像头，以4K高清的画质，在那一瞬间，在这个星球的每一个角落，同时亮起。
华盛顿的指挥室里。
科尔曼手里的咖啡杯，终于滑落。
在那声清脆的碎裂声中，他仿佛听到了自己职业生涯的丧钟敲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