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夜晚，暑气未消，但比白天清凉了一些。校园里的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下，三三两两的学生在散步、聊天。广播里播放着舒缓的音乐。篮球场上依旧人声鼎沸。
张盛没有目的地走着。他穿过林荫道，绕过荷花池，走到学校偏僻角落一个几乎废弃的老旧小操场。这里没有灯光，只有远处路灯投来的一点微光。跑道是煤渣铺的，踩上去沙沙作响。看台的石头座椅冰冷。四周很安静，只有草丛里不知名虫子的鸣叫。
他在看台最上层的阴影里坐下。这里远离喧嚣，只有无边的黑暗和寂静包裹着他。他掏出那部诺基亚。屏幕亮起，幽绿的荧光映着他紧绷的脸。时间：20：47。
离九点半开奖还有一个多小时。
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试图深呼吸，平复剧烈的心跳，但效果甚微。彩票就在他屁股后面的口袋里。他不敢拿出来看，怕弄丢，也怕被风吹走。只能隔一会儿就伸手按一按口袋，确认那张小纸片还在。
无数念头在脑海里疯狂冲撞：
中了怎么办？几个亿！税后也是巨款！怎么领奖？怎么安全地拿到钱？会不会被人盯上？领奖需要什么手续？戴面具？化名？
不中怎么办？他所有的计划瞬间崩塌！他拿什么去阻止父亲的破产？拿什么去改变家庭的命运？难道眼睁睁看着悲剧重演？
万一，万一他记错了号码怎么办？万一历史因为他这只蝴蝶扇动了翅膀而改变怎么办？那个旧笔记本上的号码，真的是这一期的吗？会不会是他记混了期数？
恐惧和希望交织，几乎要将他撕裂。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将全部身家性命赌在一个未知结果上的滋味。他不再是那个在金融市场上可以冷静分析、从容布局的精英，此刻的他，只是一个被命运抛回起点、紧紧抓着唯一一根救命稻草的赌徒。
时间在极度的煎熬中，终于挪到了九点二十。张盛猛地站起来，因为坐得太久，腿有些发麻。他踉跄了一下，扶着冰冷的石墙站稳。他不能再等了。他必须立刻找到一个能看到开奖直播的地方！
宿舍的电视？不行！人太多了！他不能让别人看到他中奖后的失态，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中奖的是他！至少现在不能！
校外网吧？对！网吧！找个角落的单间！
他拔腿就跑，几乎是冲出了废弃操场，朝着后门的方向狂奔。夜晚的风呼呼地刮过耳畔，带着凉意。他跑得气喘吁吁，肺部像要炸开，但脚步丝毫不敢停歇。他冲过喧嚣的后街，无视周围投来的诧异目光，一头扎进了街角一家招牌闪烁的网吧。
“开台机子！要包间！”他冲到柜台，气息不匀地对网管喊道，同时把身份证和一张十元钞票拍在柜台上。
网管是个染着黄毛的小青年，叼着烟，懒洋洋地接过钱和身份证，在电脑上操作了几下，扔给他一张小纸条：“A区，最里面倒数第二间。”
张盛抓过纸条和身份证，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向A区。狭窄的过道两旁坐满了人，烟雾缭绕，充斥着各种游戏音效和叫骂声。他冲到最里面，找到那个小小的包间，拉开门钻进去，反手锁上。
包间很小，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台老旧的电脑屏幕。空气污浊，残留着浓重的烟味。张盛顾不上这些，他立刻扑到电脑前，颤抖着手按下开机键。老旧的机箱发出沉闷的启动声，屏幕亮起蓝光。
开机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张盛死死盯着屏幕右下角的时间：21：28。他急不可耐地点开浏览器，在地址栏里飞快地输入一个他知道的、能看网络电视直播的网址。页面加载缓慢。
21：29。
电脑终于进入桌面。他手忙脚乱地点开浏览器图标。页面还在加载那个直播网站，进度条像蜗牛一样爬行。
21：30！
张盛的心跳几乎停止。他疯狂地刷新着页面，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快点！快点！快啊！”
终于！页面跳转出来！一个简陋的直播窗口出现。画面有些卡顿，声音也断断续续。屏幕上正是双色球开奖直播的现场！主持人穿着西装，站在摇奖机旁边。巨大的玻璃球里，红色和蓝色的小球正在被气流搅动翻滚。
“各位彩民朋友，晚上好！欢迎收看华国富利彩票双色球第期开奖直播”主持人的声音透过劣质的电脑音箱传出来，带着电流的杂音。
开始了！
张盛猛地挺直脊背，身体前倾，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地钉在屏幕上。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盖过了主持人的声音和外面网吧的嘈杂。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巨大的玻璃球，和里面疯狂跳跃的红色小球。
第一个红球被气流吹出，落入轨道。
06！
张盛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对上了！
第二个红球跳出。
17！
呼吸瞬间变得粗重。没错！
第三个
24！
第四个
20！
第五个
23！
第六个红球！
11！
六个红球！全中！一个不差！
张盛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堤坝。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吼叫出来！
还差最后一个！蓝球！
蓝色的玻璃球在另一个容器里翻滚。
主持人的声音变得高亢：“现在，让我们看看今晚的蓝色球号码是”
一个蓝色的小球被气流托起，缓缓滚落。
09！
09！
“蓝球号码是09！”主持人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中了！一等奖！
巨大的、无法形容的狂喜瞬间将张盛彻底淹没！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身体因为极度的激动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膝盖撞在桌子腿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也浑然不觉。他张开嘴，想要呐喊，想要宣泄这几乎要将他撑爆的激动，但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急促的吸气声。眼前阵阵发黑，眩晕感如同潮水般袭来。他不得不双手死死撑住油腻的桌面，才勉强没有瘫软下去。
中了！真的中了！那组号码！分毫不差！
几个亿！税后也是他前世辛苦打拼十几年都未必能积攒下的巨额财富！就这么突如其来地砸在了他的头上！有了这笔钱，父亲公司的危机不再是死局！母亲的身体可以提前得到最好的检查和治疗！他改变命运的蓝图，终于有了最坚实的第一块基石！
狂喜如同最烈的酒，瞬间冲昏了他的头脑。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烧，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他想跳，想笑，想对着全世界大喊！他甚至想立刻冲出去，告诉所有人他中了几个亿！
但下一秒，上一世父母的去世，母亲病榻前无助的眼神，父亲因为被骗而消沉的意志以及自己上一世996牛马般的人生！
冷静！张盛！必须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