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茗接过了盘子。
白色的骨瓷盘上，精致地摆放着三块小巧的甜点。
一块是顶层覆盖着焦糖脆壳的布丁，一块是洒满可可粉的提拉米苏，还有一块是质地绵密的巧克力慕斯。
她拿起小叉子，首先伸向了那块焦糖布丁。
“咔哒。”
一声轻微的脆响，焦糖外壳应声裂开，露出下面嫩黄色的布丁内里。
伍茗叉起一小块送进嘴里，焦糖的微苦和布丁的甜滑瞬间在味蕾上化开。
很好吃。
她面无表情地想。
确实比刚才那块黑森林蛋糕要好吃一点。
在她品尝甜点的这短暂时间里，身边的气氛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谢知行站在她的左手边，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种保护性的姿态，将她与外界隔开。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伍茗身上，仿佛这个角落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而顾晏清则站在她的右手边，依旧保持着那种无可挑剔的社交距离。
“谢同学。”
最终，还是顾晏清先开了口。
“刚才和徐夫人聊天，没注意到你。听说你今天代表寰宇科技出席，真是年轻有为。”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自己刚才的“失礼”，又恰到好处地捧了对方一句。
谢知行终于舍得将视线从伍茗身上移开。
他侧过头，看向顾晏清，但眼神依旧是冷的。
“顾同学客气了。”
他的回答简短又疏离，完全没有接话的意思。
说完，谢知行又转回头，看着伍茗吃完了第二口布丁，然后轻声问：“这个味道怎么样？”
她点了点头。
“不错。”
顾晏清似乎完全不在意谢知行那点显而易见的敌意。
“谢同学和伍茗同学的感情真好。”
他像是随口感慨了一句，然后举起手中的香槟杯，对着谢知行遥遥示意。
“对了，谢同学下周打算去c区一趟吧？”
“……”
谢知行的瞳孔明显的颤栗了一下。
他怎么会知道？
谢知行是打算下周前往c区，彻底了解掉关于母亲的那件事的。根据从老许手上拿到的文件，他已经在一定范围内锁定了当年受雇于谢家的帮派。
——那些帮谢家做“脏活”的人。
谢知行不认为以顾晏清的身份会不知道这件事，甚至于，顾家就很有可能是当年的参与人之一。
如果他们一起同流合污的话……
“顾同学，消息很灵通。”
“谈不上灵通。”顾晏清说，语气依旧温和，“只是c区毕竟是我的家乡，朋友多一些，偶尔会听到些有趣的消息。”
朋友多一些。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在谢知行听来，却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威胁意味。
c区是顾家的地盘。
“是吗。”
谢知行扯了扯嘴角，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那还要多谢顾同学的‘朋友们’关心了。”
他的视线落在顾晏清那双灰绿色的眼睛里，试图从那片温和的薄雾中看出点什么。
他是想警告我，让我不要去c区？
还是说，他想告诉我，他知道一切，并且愿意提供帮助？
不，不对。
谢知行在心里迅速否定了后一个猜测。
顾晏清这种人，从来不会做没有利益交换的事情。
如果他想合作，那他想要的回报是什么？
如果他只是想警告……
无数的念头在谢知行的脑海中翻滚，像一场无声的风暴。但他脸上依旧是那副冷漠疏离的样子。
顾晏清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又或许没有。
“谢同学不必这么紧张。”
“c区虽然地方不大，但人际关系很复杂。有些地方，即便是本地人，也不会轻易踏足。”
“如果要找什么，也会很难找。”
“……”
伍茗在这时吃完了最后一口提拉米苏。
少女把空盘子放在旁边侍者经过时端走的小推车上，突然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人影。
那道人影在她的视野里停留的时间不超过零点五秒，快得像眼角一晃而过的飞虫。
对方穿着侍者的制服，低着头，正端着一个空托盘，从自助餐台后方的员工通道区域走出，快步混入了穿梭往来的侍者队伍中。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但他走路的姿势不正常。
那不是一个普通侍者该有的步伐。
他的核心很稳，脚步落地时悄无声息，肩膀放松但手臂肌肉线条紧绷。
那是一种经过长期严苛训练才能形成的肌肉记忆，属于军人或者……同行。
而且，他的右手手腕处，有一个非常细微的停顿动作，像是在调整袖口里藏着的什么东西。
伍茗的视线追随着那道背影，对方已经灵巧地绕过几位宾客，即将再次汇入另一个员工通道。
就在这时，站在她身边的顾晏清，似乎终于结束了与谢知行之间的对峙。
“这么看来，谢同学是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了。”
顾晏清收回目光：“那我就预祝你一切顺利。”
男人举起杯，将杯中剩余的香槟一饮而尽。
“希望下次见面时，能听到你的好消息。”
说完，顾晏清便对着伍茗微微颔首致意，然后转身，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了这个角落，重新融入了宴会厅的喧嚣之中。
角落里的气压随着顾晏清的离开而稍稍回升了一些。
谢知行紧绷的肩膀线条却并未完全放松。
他看着顾晏清离去的背影，褐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难以平息的波澜。
顾晏清知道了。
他不仅知道自己要去c区，甚至隐约猜到了自己要去“找什么”。
——甚至，笃定他“找不到”。
“谢知行。”
伍茗的声音忽然响起。
谢知行的身体因为那声呼唤倏地一僵。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伍茗。
那双褐色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未曾散尽的警惕和阴霾，但在对上她那双漆黑的眼眸时，那些复杂的情绪又迅速地被一种更深沉的情绪所取代。
“怎么了？”
他看到对方吃完甜点后就一直盯着某个方向，仿佛在出神。
伍茗没有回答。
她的瞳孔在瞬间收缩，像最高精度的镜头，牢牢锁定了一个坐标。
一种源自无数次生死边缘的直觉，像冰冷的电流般窜过她的脊椎。
危险。
不是可能，是正在发生。
伍茗的身体比她的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她的右手闪电般地探入自己黑色西装的内袋，指间已经多了一把紧凑型的瓦尔特ppS手枪。
在经过谢知行身边的刹那，少女反手将那把带着体温的武器塞进了他手里。
“拿着。”
谢知行下意识地握住那个冰冷坚硬的物体，熟悉的轮廓和重量让他浑身一震。
是枪。
不等谢知行做出任何反应，伍茗的身影已经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她的目标明确，行动路线是两点之间最短的直线。
沿途的宾客只觉得一阵风从身边刮过，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是什么，那道黑色的身影已经越过了他们。
——宴会厅的另一端。
林书雅正举着香槟杯，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听着陈世杰描绘着b市新区的商业前景。
她感到眼角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下一个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侧面狠狠撞上了她的肩膀。
“唔！”
林书雅喉间发出一声闷哼，手中的高脚杯脱手飞出，金色的香槟在空中划出一道狼狈的弧线。
她的身体完全失去了平衡，视野天旋地转。
在倒地的瞬间，她唯一能看清的，是一双漆黑的，平静到令人心悸的眼睛。
是那个F级的伍茗。
她为什么要……
“砰——！”
一声巨响，盖过了悠扬的弦乐，盖过了所有人的谈笑风生。
是子弹撕裂空气的轰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距离林书雅刚才站立位置不到半米远的巨大落地窗，正中央的部分，蜘蛛网般的裂痕疯狂蔓延开来。
在蛛网的中心，是一个边缘光滑的圆形弹孔。
致命的寒风从那个小小的孔洞里倒灌而入，卷起了桌上的餐巾。
整个宴会厅，陷入了长达三秒钟的绝对死寂。
然后。
“啊——！”
一声惊恐的尖叫，像点燃炸药桶的引线，瞬间引爆了全场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