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妈妈,她的呼吸特别轻,就像羽毛轻轻扫过手心,几乎感觉不到。那一点点温热的气流拂在我的脖子旁边,弱得好像随时会断掉。她的脸贴在我肩膀上,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嘴唇发青,睫毛安静地垂着,像是被风吹落的蝴蝶翅膀。可我知道她还活着——因为她的一只手死死抓着我的衣服角,指节都发白了,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战舰静静地漂在宇宙里,没有声音,也没有震动。它浮在这片无边的黑暗中,像一粒被人遗忘的小灰尘,又像一座沉入深海的石碑。外面是宇宙最原始的寂静,星星遥远地闪烁,光年之外的星辰缓缓转动,却照不进这小小的空间。整个世界好像都安静了下来,连时间也停住了。只有我怀里的妈妈还在呼吸,还有心跳,还有温度——哪怕那温度正在一点点消失。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臂,皮肤下有三种颜色在流动——银白色、赤红色、灰蓝色,像三条小鱼在血管里游来游去,不打架也不乱跑,乖乖地绕着圈。它们本来不该共存:天界的银光代表秩序和规则,人间的灰蓝象征情感和记忆,地核的赤焰则是毁灭与重生的力量。按理说,这三股力量水火不容,应该互相排斥才对。可现在它们却在我身体里融合在一起,彼此缠绕,节奏一致,仿佛已经共生了很久很久。
这种和谐让我心里猛地一颤。不是因为变强了,而是因为我终于明白了——我不是谁的容器,也不是命运选中的工具。我是我自己。这三个世界选择了我,不是因为我多厉害,而是因为我活着的方式,刚好能承载它们的重量。
掌心里的宝盒轻轻跳动,像一颗小小的心脏在搏动。它是温热的,软乎乎的,不像金属也不像石头,倒像是某种活物,像一只蜷缩在我手心睡觉的小动物。它的表面泛着淡淡的粉光,纹路细腻得像指纹,每一次跳动都会带来轻微的震感,顺着指尖传到我心里,像是在回应我的心跳。
突然,它“嗝”了一下,震得我手指麻了一下。
我皱眉,下意识握紧了手。可就在那一瞬间,脑袋里猛地一抽。
不是疼,是一种闷闷的感觉,像有人拿旧锤子一下下敲你的头。每敲一下,耳朵就嗡嗡响,像铁盆被人砸了一样。眼前闪过一道道裂开似的光影,意识像是被撕开了一条缝。冷汗一下子冒出来,顺着额头滑下来,打湿了鬓角的碎发。我咬紧牙关,喉咙发紧,差点松开抱着妈妈的手。
可就在最难受的时候,一段记忆突然冒了出来——
八岁那年的夏天,阳光亮得刺眼,窗外蝉鸣吵得人昏昏欲睡。老房子的木地板被晒得微微发烫,阳台上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妈妈坐在小木凳上,手指灵巧地折着彩色纸条。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裙子,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细细的手腕。阳光洒在她脸上,勾出温柔的轮廓。
“每折一颗星星,就能许一个愿望哦。”她笑着对我说,眼睛弯成了月牙,“等你攒够一百颗,愿望一定会实现。”
我蹲在她脚边,仰头看着她,信了。
整整一个月,我躲在房间里,一张张纸条卷成小小的五角星,放进玻璃罐里。红的、蓝的、黄的,满满一罐,像藏了整个彩虹。每天晚上写完作业,我就趴在床上折星星,一边折一边默念:“希望妈妈永远健康”“希望爸爸别再喝酒”“希望我能考上重点小学”。
可有一天傍晚,风吹开了窗户,罐子被打翻了。纸星星哗啦一下全飞了出去,像一群受惊的小鸟,眨眼就不见了。
我站在原地,眼眶发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完了——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愿望再也实现不了了。
可妈妈却一下子站起来,抓起外套就冲了出去。她在楼下小巷跑来跑去,踮脚去够挂在电线上的星星,一边跑一边喊:“别怕!妈妈替你把星星抓回来!”
我记得她踩着凉鞋奔跑的样子,记得她仰头伸手时飞扬的发丝,记得她一次次扑空后也不放弃的背影。那天傍晚,整条街的人都看见一个女人疯了一样追着几片彩纸跑,嘴里还大声喊着:“那是我女儿的愿望!不能丢!”
后来她真的捡回了三十多颗,其余的早被风吹散了。但她把那些星星重新装进罐子,笑着说:“没关系,剩下的,妈妈帮你再折。”
那声音,穿越了十年时光,此刻在我脑子里炸开。
记忆戛然而止,头痛也突然消失了。我喘了口气,胸口起伏不定,像是刚从深水里浮上来。低头看妈妈,她还在昏睡,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了些,胸口微微起伏,像一片随风轻荡的叶子。她的手指仍紧紧抓着我的衣角,指甲嵌进布料里,像是怕我会离开。
我把她轻轻放进战舰里的防护罩。粉色的光像流动的丝绸,缓缓合拢,把她温柔地包住。那光芒暖暖的,带着熟悉的气息,像小时候她给我盖的毯子,又像冬夜里她搂着我讲故事时的体温。她安静地躺着,像一颗被糖纸裹住的糖果,脆弱又甜。
“你先睡一会儿,”我轻声说,声音有点哑,“我去签个合同。”
话音刚落,宝盒“啪”地一声弹开了,里面露出一颗粉色宝石,一闪一闪的,像在呼吸。紧接着,空中浮出一行字,带着淡淡的光:
【灵魂契约仪式已准备就绪,请宿主前往虚空仪式场签署三界平衡协议。温馨提示:签字笔自带荧光效果,不建议在暗处使用,容易闪瞎眼。】
我翻了个白眼:“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宝盒抖了抖,又蹦出一行字:【越是严肃场合,越要保持可爱,这是系统守则第三条。】
我没理它,抬头看向天界之门。
那扇门悬在远处,由流动的光组成,边缘缠着古老的符文锁链。门中央的符文环缓缓转动,像一只冷漠的眼睛,盯着这片寂静的战场。门前的虚空裂开一片平地,地上浮现出由光丝织成的阵图,密密麻麻的纹路交织成网,中央立着一块半透明的石碑,上面一个字都没有,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知道,那不是普通的石头。它是三界意志的具象化,是规则本身的载体。每一个签下名字的人,都会把自己的灵魂烙印刻进去,从此成为维系平衡的一部分。而一旦违约,灵魂将被剥离,存在会被抹除。
刚迈出一步,身后传来动静。
我回头。猛牛撑着战舰的残壁,慢慢站了起来。他的机械手臂冒着黑烟,关节裂开,电火花噼啪作响,外壳焦黑剥落,露出内部扭曲的线路。但他还是站直了,像一座不肯倒下的山。他吐出一口血沫,抹了把嘴角,咧嘴一笑:“走那么快干嘛?后面没人给你断后?”
苏小雨从控制台前抬起头,脸色发白,手还在抖,可她的眼神亮得吓人,像黑夜里的灯。她摘下耳机,甩了甩长发,低声说:“导航系统还能撑十分钟,定位已经锁定仪式场坐标。你要去,我就送你到门口。”
周明远扶着那块裂开的怀表,指针早就停了,可他还是把它贴在胸口,一步一步,走到了我身后。他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那个动作很轻,却重如千钧。
我们谁都没说话。
没有誓言,没有豪言壮语,连一个眼神都没交换。可我知道,他们都在。他们的存在,就是最坚定的回答。
我转身,走向契约阵中央。
脚踩在光丝阵图上,每一步都荡起细微的涟漪,像踩在水面上。脚下纹路亮起,金色的线条顺着脚步蔓延,如同活过来的经络。空气变得厚重,每一口呼吸都像吸入铅块。越靠近石碑,压迫感就越强,仿佛有无形的手按在头顶,逼迫我跪下。
我挺直脊背,继续前行。
伸手,指尖碰到石碑的瞬间,三股力量猛地冲进身体——
天界的银光如瀑布倾泻,带着神圣的威严,灌入我的颅骨,清洗每一寸神经;人间的灰雾如潮水涌来,承载着无数人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涌入心脉,让我听见千万个声音在低语;地核的赤焰如巨龙咆哮,炽热狂野,从脚底窜上脊椎,点燃每一滴血液。
它们撕扯着我的神经,仿佛要把我拆开又重组。脑袋嗡嗡响,像三千个频道同时播放,声音混成一团,差点炸开。我咬紧牙关,双腿发软,膝盖几乎要弯下去。可我没有退。
石碑上开始浮现文字,一笔一划,沉重如刀刻:
【第一条:超能力者须与三界签订灵魂契约,自愿接受监管。】
【第二条:能力使用将触发契约约束机制,违规者将被暂时封印。】
【第三条:契约核心为“选择权”,非血缘、非基因、非命运强制。】
我抬头看向天界方向。
一道权杖的虚影浮现,散发着不容抗拒的威压。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接受此约,方可维持三界平衡。”
我正要开口,虚空突然“咔嚓”一声裂开!
上百个身影无声出现,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全是“我”。
一样的脸,一样的衣服,连左耳上的小痣都一模一样。她们围成一圈,把我围在中间,眼神空洞,动作整齐,像被同一个程序控制的机器人。皮肤泛着不自然的灰白,呼吸节奏完全一致,连手指抖动都分毫不差。她们站姿统一,双手垂落,掌心向上,仿佛在等待某种指令。
宝盒尖叫起来:【警告!检测到非法克隆体集群!基因来源:地核复制体数据库!数量:103!建议:立刻跑路或开启自毁程序!】
“跑什么跑,”我冷笑,声音不大,却穿透了空气,“我又不是U盘,还能被复制粘贴?”
其中一个克隆体开口,声音和我一样,却没有一丝感情:“真正的你,早就该消失了。你是错误的存在,是规则的漏洞。我们将取代你,完成真正的使命。”
话音未落,她们同时冲上来。
我没退。抬手的瞬间,风在掌心旋转成环,火在指尖跳跃成光,土在脚下凝成半圆屏障。三股力量交织,化作一道螺旋护盾,像龙卷风一样横扫出去。
轰——!
她们全被弹飞,像纸片一样散开。可还没落地,就齐齐翻身站稳,动作整齐得让人头皮发麻。她们再次逼近,步伐一致,如同 marching band 的士兵。
“听好了!”我大声喊,声音在虚空中回荡,“我不是因为基因才活着的!我是因为妈妈给我起的名字,因为我摔破膝盖自己爬起来,因为我昨天许愿想吃火锅结果真的吃到了!这些才是我!这些才是‘我’存在的证明!”
宝盒猛地一震,粉色宝石爆发出强光:【检测到宿主信念值爆表,激活契约引导功能——“灵魂认证模式”启动!】
石碑上的文字开始重组,笔画像活了一样游动,最后凝成一句话,金光闪闪地浮在空中:
【唯有“选择”可定义“存在”。】
克隆体们动作一僵,眼神闪过一丝混乱。
我抓住机会,把手按在石碑上,声音坚定:“我,自愿签署三界灵魂契约,以许愿宝盒为媒介,接受监管,守护平衡。”
话音落下,石碑爆发出强光,一道光束直冲天际,贯穿三界。银光、灰雾、赤焰在我体内交汇,最终归于平静。我的灵魂仿佛被铭刻进宇宙的经纬线中,成为不可分割的一环。
就在这时,所有克隆体掌心同时凝聚出幽蓝的能量球,越变越大,散发出毁灭的气息。
“不好!”苏小雨大喊,“她们要自爆!连锁反应会撕裂空间!”
周明远猛地冲上前,毫不犹豫地把那块裂开的怀表狠狠砸在地上。
“碎吧!”
玻璃碎裂的瞬间,时间仿佛变慢了。能量球的膨胀变得极缓,像被按了慢放键。每一粒光子的移动都清晰可见,空气中浮现出淡金色的时间纹路。
苏小雨扑向控制台,手指飞快敲击,输入一串复杂代码,然后大喊:“林小满,把你的灵魂频率共享一秒!”
我闭眼,让体内三元素共振,释放出最原始的频率。
下一秒,她按下回车。
所有克隆体动作一僵,像是被电击。她们缓缓转头,彼此对视,眼神混乱。
“你是假的。”
“你才是复制品。”
“我才是真正的林小满!”
她们开始互殴,拳打脚踢,能量乱撞,火花四溅。有人撕头发,有人掐脖子,完全忘了自爆的事。逻辑系统被干扰,陷入“谁是真身”的死循环。
猛牛低吼一声,跃入虚空,双臂张开,硬生生撑住即将崩裂的空间裂缝。他的机械臂彻底报废,焦黑的碎片掉落,可他咬牙撑着。爆炸的余波被他引向地核通道,轰鸣十几秒后,他一拳把残骸压缩成金属球,悬浮在天界之门前,像一颗凝固的星星。
“搞定。”他喘着气说,声音沙哑,双臂漆黑如炭。
我站在石碑前,光束还未散去。
三界意志的投影缓缓浮现——天界的银光微微点头,人间的灰雾悄然消散,地核的赤焰化作一颗火种,轻轻落进我掌心,温暖而安静。
“契约成立。”权杖虚影说,声音不再冰冷,“三界平衡,由你维系。”
我低头看宝盒。
它安静了一瞬,仿佛也被震撼到了。随即,屏幕跳出一行字,带着点调皮:
【友情提示:签约成功,奖励积分x,可用于许愿“让火锅永远不凉”或“让周一永远不存在”。】
我没笑。
因为就在这时,脑子里那根线又抽了一下。
新的记忆浮现——
十岁那年,妈妈带我去游乐园。我坐上旋转木马,音乐欢快,灯光绚烂。可转了几圈后,我头晕得厉害,胃里翻腾。最后一圈,我没忍住,吐在了她肩上。黏糊糊的,酸酸的,味道很难闻。
她没生气,反而轻轻拍着我的背,笑着说:“没事,妈妈的肩膀就是用来当呕吐袋的。”
那句话,像一颗种子,悄悄埋进了我心里。
疼得我弯下腰,冷汗滑落。等缓过来,我发现石碑已经碎了,只剩一小块残片在我手里,边缘还闪着微光。天界之门的光变弱了,但门还在,像一扇没关好的窗。
宝盒突然震动,屏幕跳出一行从没见过的红字,字体扭曲,带着警告:
【检测到因果律异常波动……来源:三秒后的你。】
我抬头,望向虚空。
那里,似乎有另一个“我”,正从时间的裂缝中,缓缓走出。她穿着未来的战斗服,脸上有伤疤,眼神冰冷,手中握着一把断裂的钥匙。她看着我,嘴唇微动,说了三个字——
“别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