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看了他一眼,想起他办的那件事,心情稍霁,随口嘉奖了一句:
“坊间舆论引导之事,你办得不错,效果比预想的还要好些。”
蒋克谦立刻微微躬身,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激动和十足的恭顺:“为君分忧,乃是臣子本分,臣不敢居功!”
昨天下午,他去两宫请安时,李贵妃就拉着他的手,一个劲儿地夸他长大了,懂事了,知道上进了。
言语间充满了欣慰,显然没少在那些入宫请安的勋贵命妇面前听到关于他“浪子回头”、“天资聪颖”的赞誉。
加上他在日讲时有意表现出的聪慧仁厚、纯孝知礼,也博得了不少讲官的由衷赞叹,连高仪都忍不住当着其他阁臣的面夸了他几句。
这使得一些原本对他观感不佳、持保留态度的官员。
看他的眼神也渐渐从审视变成了带着几分惊异和潜在的认可,私下里开始议论皇太子或有“明君之相”。
这宫内宫外,勋戚文臣,两股力量形成的舆论一起使劲,让他在登基前,已经在无形的声望战场上占据了有利位置。
虽然眼下看来,这些虚名似乎不如实权有用,但其潜移默化的影响力。
尤其是在“大义名分”上的加成,不容小觑,懂的都懂。
再发酵些时日,等效果完全显现,他就不再是那个众人印象中“顽劣不堪”、“难堪大任”的皇太子了。
他可以成功地将“过去的朱翊钧”与“现在的朱翊钧”在舆论上彻底割裂开来。
到那时,他就不再是冯保可以随意拿捏、李贵妃可以强行逼迫写罪己诏、高拱可以公然轻视贬损的那个弱势储君了。
甚至于,将来若真到了需要“掀桌子”的危急时刻。
也会有一些信奉“正统”、“礼法”的卫道士,心甘情愿地为他站出来,不惜杀身成仁。
礼制,本身就是一种权力。
声望,就是一种无形的势能。
不急,慢慢来,他还有时间。
接下来,还是要继续巩固李贵妃(未来的李太后)对他的信任和依赖。
同时彻底将高仪争取过来,再通过高仪,慢慢将自己的影响力渗透到官员的考核与任免中去。
只要能间接影响人事,未来能做的事情,就多得多了。
蒋克谦自然不知道这位年幼的主子心里转着这么多弯弯绕绕。
他只是凭着自己的处境和直觉,坚定地抱紧眼前唯一的粗大腿:“殿下但有吩咐,臣万死不辞!”
朱翊钧一边在宫人的簇拥下往文华殿方向走,一边看似随意地问道:
“本宫那几位‘肱股之臣’,最近可还安分?有什么特别的动静吗?”
眼看距离初十登基只剩四天,这些掌握着实权的核心人物,动作应该会更加频繁和隐秘才对。
必须提前洞察,否则万一他们在登基前后搞出什么意想不到的大动作,自己若毫无准备,被打个措手不及,那才叫被动。
蒋克谦低着头,保持着半步的距离,低声回禀:“正要向殿下禀报。
高阁老(高仪)那边,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未见有访客上门。
昨日倒是难得出了趟门,去了几家知名的书画铺子,似乎是……想去装裱殿下您赏赐给他的那副字帖。”
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这高阁老也真是……像只温吞的蛤蟆,戳一下,才动一下。
都官居内阁辅臣了,若没人推着,自己竟是一点都不着急上火。
他继续汇报:“张阁老(张居正)近日,与礼部尚书吕调阳、仓场总督王世和往来颇为密切,多有私下会面。”
朱翊钧默默听着,心中分析,这些都是公认的“新党”或与张居正亲近之人,暂时还看不出有什么特别针对性的动作。
“至于元辅(高拱)那边……”蒋克谦顿了顿,
“来往的官员就多了,有御史韩楫、宋之韩……”
朱翊钧摆了摆手,打断他:“这些言官清流,叽叽喳喳,成事不足,说重点。”
他知道高拱喜欢任用言官作为打手,但这些人的动向并非当前最关键的。
蒋克谦忙道:“是,殿下。
除了言官,还有吏部左侍郎张四维,兵部尚书杨博,也曾夜间密访。
两广总督殷正茂在京的儿子,昨日也登门拜谒过。
此外,还有一些身份不明之人,臣派人跟踪了一两个,看其做派和口音,像是从南直隶来的家奴,应是传递消息。
都察院左都御史葛守礼、户部尚书张守直等几位九卿大佬,府上也有家奴与高府往来传递书信。”
朱翊钧面色逐渐凝重起来。
前几日高拱那般强硬,直接封驳了李贵妃索要内帑银子的令旨,他就觉得不对劲,心里拉响了警报。
即便高拱政治手腕不算最高明,也不至于看不出,一旦李贵妃变成李太后。
名正言顺地垂帘听政,绝对不会给他这个曾经狠狠扫过她面子的首辅好果子吃。
可他偏偏摆出一副“有恃无恐”的架势,这背后必然有鬼。
如今又如此频繁地联络朝中实权人物,尤其是牵扯到晋党领袖张四维、杨博,以及手握重兵的殷正茂,他究竟想干什么?
结党营私,还是要搞一场政治风暴?
“能探听到他们具体在谈什么事情吗?”朱翊钧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蒋克谦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小心翼翼地道:“殿下,元辅家中……
颇为清贫简朴,用人极少,且多是跟随多年的老家仆,口风极严,实在……
实在是难以安插人手进去探听虚实。”
这话等于直言,高拱府邸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又是个“清官”!
朱翊钧面色古怪,心里有种荒谬感,怎么感觉自己现在做的,反倒像是故事里算计忠良的反派角色?
蒋克谦似乎想起什么,又道:“不过……殿下,从张四维那边旁敲侧击,倒是隐约得到一个消息。”
“说。”朱翊钧目光一凝。
“元辅似乎……向张四维那边承诺,可以推动让王崇古入阁,而作为交换……那边需要交出宣府、大同两镇的军政实权。”
嗯?
朱翊钧眉头猛地一皱,心中震惊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