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爷子握着黄铜门把的手顿了顿，转身叮嘱：“里面光线暗，你们跟着我走。这些资料放了二十年，纸页脆得很，翻看时可得轻些。”林砚应了声，伸手扶了扶门框，目光扫过屋内——三面墙立着深棕色的档案柜，柜顶落着薄薄一层灰，唯一的窗户蒙着旧棉布，仅漏进几缕雨丝般的微光，将空气中浮动的尘埃照得分明。
苏念从随身的包里翻出两支手电筒，一支递向林砚，指尖碰到她微凉的手背时，轻声问：“要不要先缓口气？”林砚转头看她，手电筒的光落在苏念眼底，映出细碎的担忧，她摇摇头，攥了攥苏念的手：“没事，先看看资料。”
陈老爷子已经走到最内侧的档案柜前，指尖在柜门上的标签上一一划过，嘴里喃喃自语：“2003年的卷宗……应该在这儿了。”他拉开最底层的柜门，弯腰翻找片刻，抱着一摞泛黄的文件夹转过身，“都在这儿了，有当年的火灾出警记录、街坊邻居的问询笔录，还有张家仅剩的一些财产登记。”
文件夹堆在一张老旧的木桌上，林砚先拿起最上面的出警记录，封面印着“邻市公安局 2003年11月”的字样，边角已经卷起。她轻轻翻开，第一页便是救火警员的名单，“赵建国”三个字写在最前面，字迹刚劲有力，旁边还附着一行小字：“负责现场物品抢救，追回纺车一台，其余文物未见。”
“赵叔当年确实在现场。”林砚的指尖落在那行小字上，墨痕有些晕染，像是写的时候手在微微颤抖。她继续往后翻，现场照片的黑白影像跃入眼帘：燃烧的院落、坍塌的屋檐、被烧焦的木梁……画面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烟火气，即使隔着二十年的时光，依旧能感受到当时的焦灼。
苏念凑在她身边，目光落在一张照片的角落——灰烬堆里，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弯腰抱着什么，看轮廓正是赵建国，他的警服后背已经被火星烧出几个洞，却依旧紧紧护着怀里的东西，那便是后来送进博物馆的旧纺车。
“当时火势那么大，他还想着救文物。”苏念轻声感叹，话音刚落，就见林砚忽然停住翻页的手，目光死死盯着一张问询笔录。
笔录的被问询人是张家的老管家，姓王。上面记载着，火灾发生前一晚，有陌生男子上门，自称是“警局的人”，要查看张家收藏的字画，老管家觉得可疑，没让他进门，那男子便骂骂咧咧地走了。而火灾发生时，老管家正在外地探亲，等赶回来时，张家主人张启山已经葬身火海，院子里的字画也消失无踪。
“陌生男子？”林砚的眉头拧了起来，她快速翻找其他笔录，却发现关于这个男子的描述只有寥寥几句，没有外貌特征，没有口音记录，像是故意被模糊了痕迹。她抬头看向陈老爷子：“陈叔，这位王管家后来去哪了？”
陈老爷子坐在一旁的木椅上，指尖敲着桌面，思索了许久才开口：“好像是火灾后没多久，就回乡下老家了。听说前年摔了一跤，腿脚不方便，很少出门了。”他顿了顿，补充道，“我记得他老家在邻市的青岩镇，离这儿不算远，就是路不太好走。”
林砚将笔录折了个角，又拿起财产登记册，里面详细记录了张家的藏品，当看到“清代字画三幅：《松鹤图》《春江泛舟》《寒梅图》”时，她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三幅画，正是当年2003年失窃案里，来源标注为“城南张氏”、最终线索中断的那三幅！
“果然是同一批。”林砚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她将登记册递给苏念，“你看，这三幅画的尺寸、作者，和案卷里记录的一模一样。当年我们只知道画是张家的，却不知道张家已经遭遇了火灾，更不知道赵叔竟然是现场的救火警员。”
苏念看着登记册上的字迹，忽然指着一处墨痕：“你看这里，‘《寒梅图》’的‘梅’字旁边，有个小小的墨点，和你之前带的案卷里，那页标注张家字画的地方，墨点位置好像一样。”
林砚立刻从包里翻出那本泛黄的案卷，翻到对应的页面——果然，“《寒梅图》”的“梅”字右侧，同样有个细碎的墨点，像是钢笔漏墨时不小心蹭上的。她将两本册子并放在一起，墨点的形状几乎完全重合，仿佛是同一个人在同一时间写下的。
“这不可能是巧合。”林砚的指尖划过墨点，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赵叔当年负责追查张家的线索，又在火灾现场抢救过纺车，说不定他早就发现了这三幅画的下落，只是因为某种原因，没能记录在案卷里。”
陈老爷子凑过来看了看，也跟着点头：“赵警官当年还来博物馆问过张家的事，说想找王管家聊聊，只是那时候王管家已经走了，没能见着。他还说，那架纺车说不定藏着线索，让我好好保管，等将来有机会，一定能查清真相。”
“纺车……”林砚的目光飘向前厅的方向，那架缠着半缕棉线的旧纺车，此刻在她眼里变得不再普通。她忽然站起身，快步走向前厅，苏念和陈老爷子也跟着走了出去。
旧纺车依旧立在展台中央，灯光落在木轴上，棉线泛着柔和的光。林砚绕着纺车走了一圈，指尖轻轻抚摸着木架上的纹路，忽然在纺车的底座内侧，摸到一个细微的凹槽。她用手电筒照过去，凹槽里似乎卡着什么东西，像是一张折叠的纸片。
“有东西。”林砚示意苏念递过一把小镊子，小心翼翼地将纸片夹了出来。纸片已经有些潮湿，边缘微微破损，展开后，上面是几行潦草的字迹，墨水已经有些褪色，却依旧能看清内容：
“画在‘梅’下，人在暗处，待雪落时，真相自现。
——赵”
“是赵叔的字迹！”林砚一眼就认出了这熟悉的笔迹，和出警记录上的“赵建国”如出一辙。她握着纸片的手微微颤抖，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钥匙，正在慢慢打开尘封二十年的锁。
苏念看着纸上的“雪落时”，轻声说：“现在已经是秋末了，离下雪也不远了。”
林砚抬头看向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云层渐渐散开，露出一小片湛蓝的天空。她将纸片小心地收好，转头看向苏念，眼里满是坚定：“明天我们去青岩镇，找王管家。不管当年藏着什么秘密，这一次，我们一定要查清楚。”
陈老爷子站在一旁，看着两人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二十年了，总算有人要把这事儿翻出来了。赵警官要是泉下有知，也该放心了。”
前厅的灯光落在旧纺车上，木轴缓缓转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着什么。棉线垂落，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温柔的弧线，仿佛在牵引着他们，走向青岩镇的方向，走向那场迟到了二十年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