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辖请想，”王伦放下酒碗，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你杨家三代将门，为大宋朝，立下过多少汗马功劳？可结果呢？你空有一身本事，却连个小小的殿帅府制使，都谋不到。”
“反观那高俅，一个街头的泼皮无赖，就因为会踢几脚球，讨得官家欢心，便能平步青云，官至太尉，执掌天下兵马。这，公平吗？”
杨志沉默了。王伦的话，字字句句，都说到了他的痛处。
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身在其中，不愿意去承认罢了。
王伦继续说道：“你失了花石纲，非你之罪，是天灾。可朝廷不管这些，他们只会把罪责，都推到你一个人身上。”
“你拼死拼活，想为国家效力，结果呢？在东京，你散尽家财，打点的那些官僚，哪个是真心为国？他们不过是把你当成一个可以榨油水的肥羊罢了。”
“至于这生辰纲，更是天大的笑话！那蔡京，一个祸国殃民的老贼，过个生日，就要搜刮十万贯的民脂民膏！这些钱，是多少百姓的血汗？你为这样的人，去卖命，去拼杀，值得吗？”
王伦的声音，不高，但充满了力量，像一把重锤，一下一下地敲打在杨志的心上。
杨志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紧紧地握着酒碗，指节都发白了。
“这个世道，已经烂透了。”王伦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好人，没有出路。坏人，却官运亨通。像提辖你这样，有本事，有忠心的人，在这个朝廷里，永远都不会有出头之日。就算你这次，侥幸把生辰纲送到了，下次呢？下下次呢？只要高俅、蔡京这些奸臣还在朝堂之上，你杨志，就永无宁日！”
“那……那依你之见，我该当如何？”杨志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已经被王伦的话，说得心神动摇了。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王伦终于抛出了自己的目的，“既然这棵大树，已经从根上烂掉了，为何不另寻一棵，能让你施展抱负的参天大树呢？”
“另寻大树？”杨志皱起了眉头，“谈何容易。如今这天下，哪里还有净土？”
“有！”王伦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站起身，指着西南方向。
“水泊梁山！”
“什么？”杨志吃了一惊，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王伦，“梁山泊？那不是一群占山为王的草寇吗？”
“草寇？”王伦笑了，笑声中带着一丝自嘲，和更多的自豪，“在那些贪官污吏的眼里，我们自然是草寇。可是在天下千千万万，被他们逼得活不下去的穷苦百姓眼里，我们梁山，就是他们的希望，是他们的靠山！”
“杨提辖，实不相瞒，我并非什么商人李富。我，就是梁山泊之主，王伦！”
王伦说罢，一把扯掉了脸上的假胡子，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杨志“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手已经按在了背后的刀柄上，一脸警惕地看着王伦。
他做梦也没想到，眼前这个谈吐不凡，见识深刻的“商人”，竟然会是梁山的大头领！
阮小七和张龙等人，也立刻站了起来，将杨志围在了中间。
“都坐下！”王伦喝止了他们。
他看着杨志，坦然地说道：“杨提辖，不必紧张。我之所以表明身份，是因为我敬重你是一条好汉，不想再用假话来骗你。”
杨志看着王伦真诚的眼神，又看了看周围那些虽然手持兵器，但并无杀意的好汉，心里的戒备，稍稍放下了一些。
他重新坐下，但手，依旧没有离开刀柄。
“你……你真的是王伦？”
“如假包换。”王伦说道，“我这次来东京，是为了救我一位兄弟的家眷。也就是这父女二人。刚才在城门口，若非提辖仗义出手，我们恐怕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我王伦，恩怨分明。你救了我，我便敬你。我今天，是真心实意地想请你上山，与我们共聚大义！”
“共聚大义？”杨志冷笑一声，“说得好听。你们啸聚山林，打家劫舍，也配称‘大义’二字？”
“我们打劫的，是像梁中书那样，搜刮民脂民膏的不义之财！我们杀的，是像高衙内那样，鱼肉百姓的贪官恶霸！”王伦的声音，陡然拔高，“我们梁山，有自己的规矩！我们开荒种地，自己养活自己！我们种田地，造兵器，保护自己！我们收留那些被官府和地主，逼得家破人亡的流民，给他们一口饭吃，让他们活得像个人！”
“你说的，可是真的？”杨志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动摇。
他听到的，关于梁山的传闻，可不是这样的。
“是真是假，你随我上山一看，便知。”王伦发出了邀请，“我梁山现在，有上千号兄弟，有自己的船队，有自己的兵工厂，有自己的农田。我们缺的，不是兵，不是粮，而是一个像你这样，能统兵打仗，练兵布阵的帅才！”
“我，王伦，今日在此，正式邀请你，青面兽杨志，上我梁山，做我梁山泊的步军教头！山寨所有步兵的训练和指挥，都由你全权负责！我给你兵，给你粮，给你最好的装备！我只要你，帮我把梁山的兄弟们，练成一支真正的铁军！一支能扫平天下不公，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的铁军！”
王伦的话，掷地有声，充满了巨大的诱惑力。
步军教头！
全权负责！
这些承诺，是杨志在朝廷里，奋斗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
他看着王伦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一边，是自己坚守了半辈子的“忠君报国”的信念，和渺茫的前途。
另一边，是一个全新的，充满可能性的世界，和一个对他推心置腹，许以重任的年轻领袖。
他该如何选择？
“我……”杨志的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王伦也不逼他。他知道，要让杨志这样的人，彻底转变观念，需要时间。
他重新倒满了两碗酒，递给杨志一碗。
“提辖，我知道，这件事，你很难马上做决定。没关系，我给你时间考虑。”
“不过，有一句话，我想送给你。”王伦看着他，认真地说道，“这个世道，所谓的‘忠’，已经不值得我们去守护了。我们真正应该守护的，是天下的百姓，是心中的‘义’。”
“来，喝了这碗酒。不管你最后做什么决定，你这个朋友，我王伦，都交定了！”
杨志看着王伦递过来的酒碗，又看了看他坦荡的眼神。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接过了酒碗。
“好！”
他一仰脖，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