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场初春的细雨温柔地淋湿了上海国际医疗救援培训中心的玻璃幕墙。
沈墨站在七楼会议室的落地窗前,望着下面训练场上那群正在模拟灾区救援场景的年轻面孔。他们穿着统一的救援服,在雨中搭建临时医疗帐篷,动作迅速却仍显稚嫩。十七年前,他也曾是其中一员——只不过那时是在真正的战地医院,炮火声代替了雨声,生死一线间容不得半分迟疑。
“沈主任,这批学员的理论考核成绩出来了。”助理推门进来,递上一份文件。
沈墨转过身,接过文件时,手腕上那道深色的疤痕在白色衬衫袖口下若隐若现。那是2015年尼泊尔地震救援时,为从废墟中救出一个被困三天的孩子留下的纪念。
“苏医生呢?”他边翻看成绩边问。
“苏医生在b区给学员示范新生儿紧急处理技术,她说今天要多待一会儿,把第三组那几个掌握慢的学员单独辅导一下。”
沈墨嘴角微微上扬。他的苏晴,永远是这样——看似温婉柔和,骨子里却比他还要执着较真。十年前,她在非洲疫区冒着生命危险抢救病人的视频在网络上传开时,他就知道,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身体里住着一个巨人。
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沈主任,国际红十字会那边发来了联合培训的邀请函,希望我们下个月能派团队去日内瓦...”
“暂时不接新的国际项目。”沈墨打断对方的话,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苏医生最近需要休息。”
助理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脸上绽开惊喜的笑容:“苏医生她...?”
沈墨没有回答,只是那素来冷硬的面部线条突然柔和了几分,眼中闪过一道罕见的光。
“通知下去,未来六个月,所有需要长时间外派或高强度体能的培训任务,重新分配。苏医生只负责理论教学和轻量级实操指导。”
“明白!”
助理离开后,沈墨重新望向窗外。雨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洒在训练场上,那些年轻学员正围成一圈,听苏晴讲解着什么。她穿着简单的白色医生袍,长发松松挽起,阳光落在她侧脸上,温柔得让沈墨的心口发软。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晚发来的消息:“听说好消息了!恭喜沈大主任要当爸爸了!顾淮深说要把他珍藏的那瓶85年拉菲开了庆祝,就等你们时间。”
沈墨忍不住笑了。这些年来,他和顾淮深从最初的剑拔弩张到后来的并肩作战,再到如今可以分享人生最私密喜悦的老友,命运的安排真是奇妙。
他回复:“周末吧,晴晴这两天孕吐有点厉害,周末应该会好点。”
几乎是立刻,林晚就回了:“我让厨房准备些清淡开胃的,晴晴喜欢我做的杨梅糖水,我记得。”
沈墨看着这条消息,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想起十五年前,苏晴第一次跟他去顾家老宅时的紧张模样——那时她还是个刚从医学院毕业不久的小姑娘,面对上海滩赫赫有名的顾家,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是林晚温柔地拉着她的手,带她去看花园里的玫瑰,轻声细语地打消了她的不安。
“你在笑什么?”
轻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沈墨转头,看见苏晴走了进来,手中抱着几本厚厚的医学资料。
他立刻大步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东西:“不是说了这些重物不要自己拿吗?”
“就几本书而已。”苏晴笑着,却还是顺从地让他接过去,“刚才在教学楼碰到念晚了,她送来了这个。”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香囊,上面绣着细腻的平安符纹样。
“念晚说这是她特意去静安寺求的,还让住持加持过。”苏晴将香囊轻轻放在沈墨掌心,“她说她怀双胞胎的时候也戴了一个,很灵验。”
沈墨看着手中那个小小的、还带着苏晴体温的香囊,喉结动了动。他想起当年念晚生双胞胎时遭遇的凶险,是苏晴连续三十六个小时守在手术室里,与国内外的专家远程会诊,最终保住了大人和孩子。
那时,沈墨在另一个国家的灾区,接到顾淮深语无伦次的电话时,第一次感到无能为力的恐慌。等他终于赶回来,看到苏晴疲惫却欣慰的笑容时,他紧紧抱住了她,很久都没有说话。
“怎么了?”苏晴察觉到他的异常,轻声问道。
沈墨摇摇头,将香囊仔细收好,然后握住她的手:“今天感觉怎么样?还恶心吗?”
“好多了,就是有点累。”苏晴靠在他肩上,“刚才给学员示范新生儿心肺复苏,弯腰时间长了,腰有点酸。”
沈墨立刻让她坐下,温热的大手轻轻按在她腰后:“这里?还是这里?”
“往下一点...对,就是那里。”苏晴舒服地叹了口气,“沈主任的手法可以啊,比专业按摩师还厉害。”
“熟能生巧。”沈墨淡淡地说,手上的力道却更加温柔。
他想起这些年,每次苏晴从救援现场回来,总是浑身酸痛。有时是在地震灾区连续几天弯腰在废墟中搜寻幸存者,有时是在洪水过后背着医疗箱蹚过齐腰深的水。他学会了按摩,学会了煮各种养生的汤,学会了在她做噩梦时整夜握着她的手。
这个曾经在战场上面对枪林弹雨都不眨眼的男人,在爱人面前,变成了最细心的守护者。
“刚才林晚姐发消息,说周末去顾家吃饭。”苏晴闭着眼睛享受按摩,“顾大哥要开他珍藏的好酒庆祝。”
“你不能喝。”沈墨立刻说。
“我知道,我就闻闻。”苏晴睁开眼睛,狡黠一笑,“然后让你替我喝双份。”
沈墨失笑:“你这是想看我出丑?”
“怎么会,我们沈主任可是千杯不醉。”苏晴转过身,握住他的手,“墨,我有点紧张。”
沈墨在她面前蹲下,仰头看着她:“紧张什么?”
“我都三十七了,算是高龄产妇。”苏晴咬了下嘴唇,“而且我们俩的工作性质...我怕...”
沈墨的心猛地一紧。他明白苏晴的担忧——他们见过太多生死无常,在战区,在灾区,在那些医疗资源匮乏的地方。作为医生,他们比谁都清楚生育的风险,也比谁都明白生命的脆弱。
“晴晴。”沈墨握住她的双手,声音低沉而坚定,“看着我。”
苏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
“我向你保证,”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会用我的生命保护你和孩子。我这双手,救过很多人,也握过很多即将消逝的生命。我知道怎么握住,才不会让珍贵的东西从指间溜走。”
他举起两人交握的手:“这一次,我握着的是我自己的整个世界。我不会放手,永远不会。”
苏晴的眼中泛起泪光。她太了解沈墨了——这个男人从不轻易承诺,但一旦承诺,就是生死相随。
“而且,”沈墨气气忽然轻松了些,“你别忘了,我们整整整个‘亲友团’。顾淮深和林晚已经说了,要把他们当年的产科团队全部请回来;念晚要亲自设计婴儿房;艾拉从非洲寄来了一堆稀奇古怪的护身符;连沈念深那个科技宅都说要研发一套孕期健康监测系统。”
苏晴破涕为笑:“这么说来,我们的孩子还没出生,就已经是团宠了?”
“何止团宠,”沈墨站起身,将她轻轻拥入怀中,“是全世界的祝福。”
窗外,阳光已经完全洒满训练场。年轻的学员们结束了实操训练,三三两两地走进教学楼。他们中有的来自战乱国家,梦想学成后回去建设家乡的医疗体系;有的来自富裕家庭,却选择这条充满艰辛的救援之路;有的曾是被救援的对象,如今想要将这份希望传递下去。
苏晴看着那些年轻的面孔,轻声说:“墨,你觉得他们会比我们做得更好吗?”
“一定会的。”沈墨也望向窗外,“因为我们把所有的经验、教训、甚至是我们犯过的错误,都毫无保留地教给了他们。他们会站在我们的肩膀上,看得更远,救得更多。”
这就是传承的意义——不是简单的重复,而是在前人的基础上,走得更稳,行得更远。
苏晴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眼中闪烁着温柔而坚定的光:“我们的孩子,将来也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吗?”
沈墨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让他自己选择。我们可以告诉他世界的广阔,生命的珍贵,责任的意义。但最终的路,要他自己走。”
“就像顾大哥和林晚姐对念深念晚那样?”苏晴问。
“就像所有明智的父母那样。”沈墨微笑,“不过,如果他想学医,我的那些手术笔记可以传给他;如果他想做救援,我可以亲自训练他;如果他想...”
“如果他想做艺术家呢?”苏晴眨眨眼,“像念晚那样?”
沈墨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我就学着欣赏艺术。虽然我现在只知道达芬奇和毕加索,还是因为你喜欢才记住的。”
两人相视而笑。这一刻,训练中心顶楼的办公室,这个他们并肩作战了十多年的地方,突然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温馨与期待。
周末的顾家老宅,果然如林晚所说,准备了一场温馨而不铺张的庆祝宴。
顾淮深真的开了那瓶85年的拉菲,虽然沈墨和苏晴只能以茶代酒。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每一样都考虑到了苏晴的孕期口味。
“这个酸梅小排是晴晴最喜欢的。”林晚亲自给苏晴夹菜,“我让厨房特意做得清淡些,去了油腻。”
“谢谢林晚姐。”苏晴感动地说。
“客气什么。”林晚笑着看向她的小腹,“我可是等着当干奶奶呢。”
顾淮深举杯:“来,为我们沈大主任即将升级当爸爸,干杯!虽然主角不能喝酒,但我们可以替他们喝。”
众人笑着举杯。桌上除了顾淮深夫妇和沈墨夫妇,还有沈念深和程澈——程澈如今已是深蓝科技的首席技术官,虽然怀孕六个月,依然神采奕奕。沈念晚和洛朗也带着双胞胎来了,五岁的顾诗涵和顾言澈正乖巧地坐在儿童椅上,好奇地看着大人们举杯庆祝。
“舅舅真的要当爸爸了吗?”小诗涵眨着大眼睛问。
“是呀。”沈墨难得地对孩子露出温柔的笑容。
“那我可以教他画画吗?”小言澈认真地问,“妈妈说我画得很好。”
“当然可以。”苏晴笑着摸摸他的头,“宝宝一定会很喜欢跟哥哥姐姐学画画的。”
晚餐后,男人们移步书房喝茶,女人们则聚在花厅聊天。林晚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递给苏晴。
“打开看看。”
苏晴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套纯银的长命锁和手镯,做工精细,纹样古朴。
“这是顾家祖上传下来的,每一代的孩子都有。”林晚轻声说,“当年念深念晚出生时,我也给他们戴过。现在,该传给下一辈了。”
苏晴抚摸着冰凉的银饰,眼中泛起泪光:“这太珍贵了,林晚姐...”
“再珍贵的东西,也要有人传承才有意义。”林晚握住她的手,“晴晴,我知道你和沈墨一路走来不容易。两个都是把责任看得比命还重的人,两个都愿意为了陌生人奔赴险境的人。但现在,你们要为自己,为这个小生命,多考虑一些。”
程澈也轻声说:“苏晴姐,怀孕是很辛苦的事,别硬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找我们。”
“我已经把未来半年的国际任务都推了。”苏晴认真地说,“墨也调整了工作安排。我们准备好了,真的。”
“那就好。”林晚欣慰地点头,“记住,你们不是两个人。有我们,有整个顾家,还有你们教出来的那么多学生。你们守护了那么多人,现在也该被守护了。”
花厅外,书房里的气氛同样温馨。
顾淮深递给沈墨一支雪茄,被沈墨摇头拒绝:“晴晴闻不了烟味,我戒了。”
“可以啊沈大主任。”顾淮深挑眉,“说戒就戒?”
“为了她和孩子,没什么做不到的。”沈墨平静地说。
顾淮深看着眼前的男人,想起二十多年前他们初次见面的情景——那时沈墨刚从国际救援组织调回国内,一身冷硬,满眼警惕,像一头受过伤的孤狼。而如今,这头孤狼有了家,有了爱人,即将有孩子,眼中那些坚冰早已化为春水。
“时间真快。”顾淮深感慨,“感觉昨天还在为你接近林晚的事跟你较劲,今天你都要当爸爸了。”
沈墨难得地笑了:“那时我以为你对林晚不好。”
“那你现在知道了?”顾淮深挑眉。
“知道了。”沈墨认真地说,“你比我见过的任何男人都更懂得如何爱一个人。”
这是极高的评价,尤其是出自沈墨之口。顾淮深举起茶杯:“彼此彼此。”
洛朗在一旁用法语对念深说了句什么,念深笑着翻译:“洛朗说,他从未见过沈墨叔叔笑这么多。”
沈墨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自己今晚确实笑了很多次。他摸摸自己的脸,有些不好意思:“是吗?”
“这说明你幸福。”顾淮深拍拍他的肩,“男人嘛,有了真正想守护的人,就会变得柔软,这不可耻,反而很可贵。”
夜深了,聚会散去。沈墨小心翼翼地扶着苏晴上车,为她系好安全带,调整座椅角度,又在后座备好靠枕和薄毯,每一个动作都细致入微。
回程的路上,苏晴靠着车窗,望着上海璀璨的夜景,忽然说:“墨,我想给孩子取名叫‘沈望舒’。”
“望舒?”沈墨轻声重复。
“嗯,月御之神,为夜行车人照亮前路。”苏晴转头看他,“就像你和我,这些年为那么多人照亮过生之路。希望我们的孩子,也能成为一个为他人带来光明的人。”
沈墨在红灯前停下,转头深深地看着她。路灯的光透过车窗,在她脸上投下温柔的光影。
“好。”他说,声音有些沙哑,“就叫望舒。”
车重新启动,汇入夜晚的车流。这个城市里,每盏灯下都有一个故事,每个故事里都有人在爱与被爱。而今晚,沈墨和苏晴的故事,翻开了最温柔的一章。
几天后,沈墨在训练中心宣布成立“晴墨国际医疗救援奖学金”,专门资助那些有志于从事人道救援但经济困难的医学生。第一批获得资助的学员中,有一个来自叙利亚的年轻女孩,她的家人在战火中全部丧生,她靠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医学院,梦想有一天能回到家乡建设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