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沈清悦坐进了陆北辰的车里。
她换了一身利落的米白色西装套裙，妆容清淡，长发挽起，褪去了昨晚晚宴上的柔美，更添几分知性与干练。这是陆北辰通过秦风传达的要求—— “专业，且不易被看穿”。
陆北辰依旧是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气场冷峻。他递给她一个文件夹。“路上看。”
沈清悦接过打开，里面是关于“周慕云”的详细资料。周慕云，五十三岁，前“天穹计划”核心研究员，材料学与微电子专家，八年前因“理念不合”离开项目组，此后一直处于半隐退状态，经营着一家小型的精密仪器研发工作室，与主流学术圈和商业界保持距离。
资料显示，他性格孤僻，不善交际，但对技术和真理有着近乎偏执的追求。陆北辰在资料末尾用红笔标注：「唯一确认与顾氏无直接利益关联的前核心成员。可能知情，但撬开他的嘴是难题。」
“我们要去见他？”沈清悦合上文件夹，心中了然。怀表上的微刻符号涉及精密电子，找这位前“天穹”专家鉴定，是最直接的选择。但陆北辰选择他，更重要的原因恐怕在于他的“清白”，以及与顾氏势力的疏离。
“嗯。”陆北辰目视前方，“怀表的事，点到即止。主要目的是通过他，了解‘天穹’早期，特别是你父亲和……我父亲还在时的真实情况。”
他提到“我父亲”时，语气有瞬间极其微妙的凝滞，快得几乎捕捉不到，但沈清悦还是感觉到了。原来，他也在寻找父辈的真相。
车子并未驶向繁华的商务区，而是开往了城市边缘一个略显老旧的科技产业园。周慕云的工作室就在一栋不起眼的五层小楼里。
工作室内部和它的主人一样，充满了“隔离”感。设备先进却摆放杂乱，各种仪器零件随处可见，空气里弥漫着金属、焊锡和一丝咖啡混合的奇特味道。周慕云本人穿着沾了些油污的工作服，头发花白而凌乱，正埋头在一个光学显微镜前，对两人的到来只是抬了抬眼皮，毫无接待贵客的自觉。
“陆总？预约时间还没到。”他的声音沙哑，带着长期不与人多交谈的生硬。
“抱歉周工，提前打扰。”陆北辰似乎对他的态度并不意外，开门见山，“想请您帮忙看一件东西，并请教一些关于‘天穹’往事。”
听到“天穹”二字，周慕云操作仪器的手顿了一下，但并未抬头：“‘天穹’的事我早就忘了。东西拿来我看，按规矩收费。”
沈清悦上前一步，将那个装有怀表的密封袋轻轻放在他手边的防静电垫上。“周工，麻烦您了。”
周慕云这才瞥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半秒，似乎觉得她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他戴上特制的手套，拿起密封袋，走到另一台更高精度的电子显微镜前。
他操作仪器的手法极其熟练，眼神专注，仿佛瞬间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沈清悦和陆北辰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工作室里只有仪器运行的轻微嗡鸣。周慕云的眉头越皱越紧，嘴里不时发出意义不明的咕哝。
过了足有十几分钟，他才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地看向沈清悦，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这微刻技术……是沈工的手法！”
沈工！他认出了这是父亲的手笔！
沈清悦心脏狂跳，强自镇定：“您确定？”
“确定！”周慕云语气激动起来，“整个‘天穹’，只有沈长林沉迷并掌握这种在微观材料上进行功能性雕刻的‘艺术’！他说这是为了防止核心参数被轻易篡改或复制……这纹路，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复合加密逻辑电路符号，不是装饰！”
功能性雕刻！加密逻辑电路！父亲果然在怀表里隐藏了关键信息！
“能破译吗？”陆北辰沉声问。
周慕云摇了摇头，眼神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很难！这不仅仅是密码学，还融合了材料本身的物理特性……需要对应的‘密钥’，可能是特定频率的能量场，也可能是某种特殊的化学试剂触发……我需要时间，和设备！”他看向陆北辰，眼神灼热，仿佛看到了一个极具挑战性的课题。
陆北辰与沈清悦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怀表的秘密远超预期，而周慕云，是破解的关键。
“设备和资源，我来提供。”陆北辰立刻承诺，“但这件事，必须绝对保密，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包括你过去的同事。”
周慕云嗤笑一声，带着科学家的傲气：“我离开‘天穹’，就是看不惯有些人把科学变成争权夺利的工具。沈工是少数几个我佩服的人，他的遗物，我不会让那些脏手碰。”
他的态度明确了立场。
陆北辰顺势追问：“周工，关于‘天穹’，关于我父亲陆明远和沈工离开的原因，您知道多少？”
周慕云脸上的兴奋褪去，换上了一种复杂的、带着惋惜和愤怒的神情。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沉默良久。
“‘天穹’……本可以是改变时代的伟业。”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明远兄是总架构师，野心勃勃，想打造划时代的智能核心。沈工是首席安全官，谨慎稳重，始终坚持伦理底线，主张设置不可逾越的‘枷锁’。”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讽刺：“后来，顾老先生投入的资金越来越多，话语权也越来越大。他想要的，不是一个有‘枷锁’的工具，而是一个绝对掌控、没有弱点的‘神’。分歧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所以，我父亲和沈叔叔的离开，是因为理念冲突？”陆北辰追问，眼神锐利。
周慕云回过头，看了他和沈清悦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理念冲突是表象。真正的原因是，他们几乎同时发现，顾老先生背着他们，启动了另一个平行的、不受监管的‘子项目’，研究方向……涉及禁忌的生物智能融合和意识映射。”
生物智能融合！意识映射！
沈清悦倒吸一口凉气，陆北辰的瞳孔也骤然收缩。这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骇人听闻。
“他们试图在内部阻止，但失败了。顾老的势力已经根深蒂固。”周慕云叹了口气，“后来，沈工先一步被迫离开，据说是因为他掌握了一些对顾老不利的‘证据’。再后来……就传来了陆家的噩耗，以及沈工公司出事、人……也没了的消息。”
工作室里一片死寂。
周慕云虽然没有明说，但话语间的指向已经再清楚不过。沈长林的“证据”，陆家的灭门，长青的破产……这一切悲剧的源头，都指向了那个追求成“神”的顾老先生！
“那个‘子项目’，现在在哪里？”陆北辰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冰冷。
周慕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离开后，所有相关记录都被抹除了。但以顾老的风格，他绝不会放弃。八年了……谁知道他已经进行到了哪一步？”
他走到工作台前，拿起那张记录了怀表微刻符号的影像图，眼神重新变得专注：“现在，或许唯一的线索，就在这里了。沈工用他最后的方式，留下了答案。”
离开周慕云的工作室，坐回车里，气氛凝重得如同实质。
获取的信息量巨大，几乎颠覆了认知。敌人的强大和疯狂，远超他们的预估。
“生物智能融合……”沈清悦喃喃自语，感到一阵寒意，“他到底想创造什么？或者说……他想变成什么？”
陆北辰没有回答，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紧，眼中是翻涌的黑色风暴。家族的仇恨，此刻被赋予了更沉重、更恐怖的意义。
忽然，沈清悦的加密平板发出提示音。她低头看去，是她设置的对科信资本及关联方的持续监控程序捕捉到了新的动态。
“科信资本旗下的一家海外投资公司，刚刚向一个注册地在开曼群岛的‘生物信号处理研究基金会’注入了一笔巨额资金。”她快速汇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基金会的学术顾问名单里，有几个名字……是当年‘天穹’计划中，负责神经接口方向的专家。”
陆北辰猛地转头看向她，眼神锐利如刀。
资金的流向，专家的重合……这绝不是巧合！
“查！”他只有一个字，声音里带着彻骨的寒意，“动用一切资源，查清这个基金会，查清资金最终去向！”
沈清悦的手指在平板上飞快操作，调动着“镜”的网络和数据分析能力。几分钟后，她抬起头，脸色微微发白。
“基金会的资金，经过七层复杂的空壳公司周转，最终流向了一个……坐标位于公海，没有任何国家标注，只在某些极端加密的航海图中才有记录的废弃海洋观测平台。”
她将平板转向陆北辰，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在苍茫大海上孤零零的钢铁结构卫星图片。
“根据有限的能量信号特征分析，那个平台……有极高概率在进行大规模、高能耗的持续性运算活动。”
陆北辰盯着那个模糊的图片，眼神如同最冷的冰，又如同最烈的火。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决定性的力量：
“看来，我们找到顾老先生的‘新玩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