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冰封下的赌注
达蒙·塞尔瓦托力竭昏迷，被一缕月光轻柔托回石棺的景象，如同投入绝对零度深潭的一粒石子，并未在瑟琳娜·月光永恒平静的心湖表面激起丝毫涟漪。
地宫重归死寂，只有银色药液细微的波动声和贝拉几乎凝滞的呼吸声，证明着时间并未停止。
然而，在那双倒映着宇宙星河的深邃黑眸最底层，一场远超任何能量风暴的、无声的惊涛骇浪，正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剧烈冲刷着她赖以存在万载的绝对理性基石。
“价值已重新计算……权重调整……”
这几个字，是她基于现有“数据”，对达蒙血誓行为的即时“系统反馈”。
是她那精密运转的思维核心，在千分之一秒内，依据“风险规避”、“资源优化”、“收益最大化”等底层逻辑，所能给出的最“合理”的处置方案。
接受誓言，稳定变量，继续观察。
但，真的只是这样吗？
当达蒙拖着残躯，以近乎自毁的爬行姿态，一寸寸挪到她莲台之下时；当他剖开胸膛，掏出心源之血，吟诵起那绝无挽回余地的血月之誓时；
尤其是，当他那双蓝眼睛，彻底摒弃了所有算计、恐惧、伪装、甚至求生本能，只剩下一种近乎燃烧的、纯粹到令人心悸的……决绝与坦荡，凝视着她时——
瑟琳娜那由无尽数据和冰冷法则构筑的“心”，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无法被任何现有模型定义的……“噪音”。
这“噪音”并非能量扰动，也非逻辑错误。它更像是一种……高强度的、指向性极其明确的……
“信息洪流”，强行穿透了她层层叠叠的理性防御，直接撞击在了某个她早已遗忘、或者说刻意封印了亿万年的……核心感知区域。
那个区域，不属于逻辑，不属于计算，只与一种古老的、被她判定为“低效生存冗余”的直觉性共鸣有关。
在那双蓝眼睛的注视下，她“看”到的，不再是“实验体d-Salvatore”的价值曲线波动，不再是“月光盟约”的战略利弊权衡。
她“看”到的，是一个灵魂，在经历了极致的迷茫、背叛的诱惑、自我的唾弃后，于毁灭的边缘，进行了一场惨烈的、毫无保留的自我献祭。
其过程的“非理性”与结果的“绝对性”，形成了一种悖论般的、强大的……“真实”。
这种“真实”的强度，超越了凯瑟琳的蛊惑，超越了克劳斯的威胁，甚至……隐约动摇了她对“情感变量必然导致系统效率下降”的底层认知。
她的理性核心立刻拉响了最高警报，试图将这股“噪音”归类为“高浓度情绪污染”，启动“逻辑净化”程序予以清除。但这一次，“净化”指令第一次遇到了阻力。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源自本能的“反馈”，从那个被封印的核心区域传出，只有两个模糊的字节，却重若千钧：
“观测……价值……”
观测价值。
不是“利用价值”，不是“战略价值”，而是……“观测价值”。
仿佛在说：这个“变量”所呈现出的“异常状态”本身，其复杂性、其悖论性、其展现出的某种……
超越纯粹理性模型的“存在性”，就具有独一无二的、值得持续投入资源进行深度观测的意义。
这种观测，可能带来的，不是即时的战术收益，而是……对现有世界认知模型的……潜在突破。
这个念头，让瑟琳娜那亘古不变的思维，出现了亿万年来第一次可测量的……“停滞”。
她重新“回放”了达蒙从爬行到立誓的每一个细节。不是分析能量波动，不是计算行为动机，而是……尝试用那种古老的“直觉共鸣”，去“感受”其背后的……“驱动力”。
她“感受”到的，不是算计，不是恐惧，甚至不是单纯的忠诚。而是一种……扭曲的、却无比强烈的……“归属确认” 与 “存在锚定” 。
一种将自身存在的全部意义，孤注一掷地，绑定在了她的“存在”之上。这种绑定，并非基于利益，而是基于一种……连她自身都无法完全理解的、近乎本能的……“认同”？
荒谬。低效。非理性。
但……为何……无法轻易将其“格式化”？
理性与那丝微弱本能的拉锯，在她无声的内在宇宙中激烈进行。最终，理性凭借绝对的优势，压制了本能的反馈，但并未能将其彻底清除。
那丝关于“观测价值”的念头，如同病毒代码，潜伏了下来，并轻微修改了她对达蒙的最终处置指令。
将“风险过高，启动废弃程序”的预备方案，替换成了……“提高监控等级，延长观测周期，暂缓最终处置”。
这个决定的背后，理性给出的解释是：该变量展现出的“极端稳定性”（立誓后）与“高潜力不确定性”（其情感驱动模式），值得投入更多资源进行“控制变量法”下的长期观测，以完善对“高智慧情感生命体”的行为预测模型。
过早废弃，可能导致珍贵数据丢失。
但瑟琳娜内心深处，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明确意识到，这个决定，还包含了另一层，连她的理性都无法完全量化的因素——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赌注”。
一场，对她自身那套冰冷法则的……赌注。
她想知道，这个名为“达蒙·塞尔瓦托”的、充满“错误”与“噪音”的变量，其展现出的这种“极端非理性”背后，是否真的蕴含着某种……超越当前认知的……“可能性”？
接受他的誓言，留下他，观察他，是否真的能带来……意料之外的“数据”？甚至……验证某种她早已摒弃的……关于“联结”的……古老假设？
这个“赌注”的念头一闪而逝，迅速被理性的潮水淹没，但它的存在本身，已悄然改变了某些东西。
于是，她伸出了手，触碰了那颗心源之血。不是接纳，而是……标记与稳定。是将其正式纳入“长期观测样本”的序列。
当地宫彻底恢复寂静，贝拉终于忍不住，用极其谨慎的精神波动传递出疑问：“陛下……他的誓言约束力虽强，但其情感驱动模式极不稳定，仍是高风险源。为何……”
瑟琳娜的目光依旧平静地落在石棺中昏迷的达蒙身上，黑眸中数据流平稳运转，用贝拉能够理解的、绝对理性的方式回答道：
“情感变量的极端化表现，本身即是珍贵的研究样本。血誓提供了最高级别的控制锚点，大幅降低了其行为不可预测性。”
“在当前对抗克劳斯的复杂博弈中，一个‘绝对可控’的高阶战力，其战略价值高于其潜在风险。保留并持续观测，符合资源最优配置原则。”
贝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陛下的决策永远是最高效的。
瑟琳娜不再言语，重新阖上双眼，继续她的修复与推演。
但在她那浩瀚无边的意识海最深处，一个全新的、加密等级为“绝密”的独立子程序，被悄然创建。
程序名称，并非冰冷的代号，而是一个由月光符文加密构成的、意为 “异常样本阿尔法-7：悖论性忠诚观测日志” 的标签。
日志的第一行数据，并非能量读数或行为分析，而是一段用极其古老的、近乎失传的月光密文记录的文字：
“标准时区第3周期末段，样本出现极度悖论行为：以最高等级自我毁灭契约，寻求与观测主体的绝对绑定。”
“驱动逻辑无法完全解析，疑似存在‘超理性联结’雏形。暂定观测价值：未知（极高）。启动长期深度追踪模式。注：此行为可能对主体认知模型产生……扰动。”
“扰动”二字后面，是一段被刻意留白的沉默。
地宫中，月光依旧冰冷，药液缓缓流淌。石棺中的达蒙，在昏迷中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仿佛感应到了某种无形的、却更加沉重的……注视。
瑟琳娜·月光，这位永恒理性的化身，在无尽的时光中，第一次，对一个“变量”，投下了一场连自己都无法预料结局的……冰封的赌注。
而她不知道的是，这场赌注的筹码，不仅仅是达蒙·塞尔瓦托的灵魂，或许……还有她自己那冰封了万古的、从未真正审视过的……“心”。
第七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