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无声的呐喊
那场来自凯瑟琳（或者说，附身于凯瑟琳残存意念的某种更古老存在）的恶毒精神低语，如同在达蒙·塞尔瓦托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理堤坝上，凿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裂缝。
怀疑、不安、对被“物化”的恐惧，以及对自身存在价值的空前危机感，混合成一种粘稠而灼热的毒液，日夜侵蚀着他的理智。月光殿堂那绝对有序、冰冷高效的环境，非但没能安抚他，反而成了放大这种焦躁的完美共鸣箱。
他试图用理性压制，用冥想来平复，但吸血鬼那深入骨髓的、对刺激、混乱、存在感的原始渴望，如同被囚禁太久的野兽，在毒液的催化下，疯狂地撞击着理性的牢笼。
他需要确认！确认自已不是一件被束之高阁的藏品，不是一个等待被“优化”的变量！他需要感受到与瑟琳娜的联结是真实的，是双向的，哪怕这种感受是通过疼痛、斥责、甚至惩罚来获得！
一种病态的、自毁般的冲动，在他心中疯狂滋长。既然“有用”无法体现价值，既然“顺从”换不来关注，那么……“无用”和“叛逆”呢？是否能像过去一样，激起她的反应？哪怕是负面的反应，也远比这令人窒息的漠视要好上千百倍！
在这种扭曲逻辑的驱动下，达蒙开始了他精心策划的、却又充满绝望气息的……“无声呐喊”。
第一次试探，发生在一个本该进行能量共鸣修炼的夜晚。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进入冥想，而是悄然离开了月光殿堂，来到了神秘瀑布镇边缘一家他曾无比熟悉的、鱼龙混杂的地下吸血鬼酒吧。这里充斥着劣质血液、酒精、欲望与暴力，是昔日那个“坏蛋”达蒙·塞尔瓦托最钟爱的游乐场。
他故意没有掩饰气息，大摇大摆地走进酒吧，点了一整瓶最烈性的、掺了银粉的“血焰”酒。刺鼻的气味、喧嚣的音乐、周围吸血鬼投来的或敬畏或忌惮的目光，让他那颗在绝对秩序下压抑太久的心，产生了一种扭曲的快感。
他故意用挑衅的眼神扫视全场，故意将酒杯砸在桌上发出刺耳声响，故意与几个不识相的低等吸血鬼发生口角，并毫不留情地拧断了其中一人的胳膊——动作狠辣，却控制在“挑衅滋事”而非“致命袭击”的尺度内。
他做这一切时，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一半是久违的放纵带来的刺激，另一半则是……隐秘的期待。他在等。等贝拉或者以利亚突然出现，冷着脸将他带回去。
或者，更直接地，等一道冰冷的月光从天而降，将他拎回那个冰冷的殿堂，然后面对瑟琳娜那双终于肯落在他身上、带着怒意的黑眸。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直到他喝得“酩酊大醉”（以吸血鬼的标准），砸了半个酒吧，也没有任何来自月光殿堂的干涉。只有酒吧老板战战兢兢地前来收拾残局，以及周围吸血鬼们更加畏惧和疏远的目光。仿佛他的一切行为，都在某个看不见的允许范围内，或者……根本无关紧要。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惩罚都更让达蒙感到刺骨的冰冷和加倍的焦躁。
第二次，他变本加厉。他故意在陪同以利亚处理一起越界狼人纠纷时，擅自采用了远超必要的暴力手段，几乎将那个倒霉的狼人打了个半死，违背了瑟琳娜制定的“最小武力惩戒”原则。
他一边动手，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紧紧锁定着以利亚，期待从他脸上看到不赞同，或者至少是向上汇报的意图。
以利亚的确皱了下眉头，用他那永远彬彬有礼却疏离的语气说：“塞尔瓦托先生，此举略显过激，恐引发不必要的族群紧张。” 但也仅此而已。
他熟练地处理了后续，安抚了狼人族群，并将事件作为普通冲突记录在案，没有任何要特别向瑟琳娜汇报的迹象。仿佛达蒙的过激行为，只是日常工作中一个可以忽略的微小误差。
“微小误差”……这个词像冰锥一样刺穿了达蒙。他的“叛逆”，他的“出格”，在别人眼里，只是可以轻易修正的“误差”？那在瑟琳娜眼中呢？是不是连“误差”都算不上，只是背景噪音？
挫败感与愤怒如同毒火交煎。他需要更直接、更无法忽视的挑衅！
于是，有了第三次，也是最公然的一次。
那是在月光殿堂外围的一处半开放平台，几名归附不久的低阶月光女祭司（瑟琳娜收拢的、拥有微薄月光天赋的人类或混血后裔）正在举行一个小型的月祈仪式，吟唱着空灵古老的祷文。
达蒙径直走了过去，故意用脚踢翻了仪式中心用于汇聚月华的银盆，发出刺耳的哐当声！清澈的月华圣水洒了一地，吟唱声戛然而止，女祭司们惊恐地看着他。
“吵死了。”达蒙故意用沙哑而充满恶意的声音说道，蓝眼睛扫过那些吓得瑟瑟发抖的祭司，“这玩意儿有什么用？装神弄鬼。” 他甚至抬起脚，看似随意地踩在洒落的圣水上，玷污了那精纯的能量。
这是他最接近直接挑衅瑟琳娜权柄的行为！侮辱她的信徒，亵渎她的仪式！
这一次，终于有了反应。
一道银光闪过，贝拉·影刃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面前，冰蓝瞳孔中燃烧着实质的怒火！她周身月光力场剧烈波动，显示出极大的克制。
“塞尔瓦托！你太放肆了！”贝拉的声音如同冰刃相刮，“立刻离开！向月之祭司道歉！否则……”
“否则怎样？”达蒙打断她，嘴角勾起一抹混合着挑衅与自嘲的扭曲笑容，“向你的‘陛下’打小报告？说我打扰了她的小信徒们唱歌？”
他刻意用轻佻的语气，心脏却因期待而狂跳不止。来了！终于来了！斥责！冲突！然后呢？瑟琳娜会被惊动吗？
然而，贝拉的下一句话，却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心中所有的火焰。
“陛下正在推演‘星月潮汐’对能量网络的影响，处于关键期。”贝拉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你的……无礼行径，我会记录在案。现在，立刻，离开这里。不要逼我执行‘秩序维护条例’。”
记录在案？秩序维护条例？
不是瑟琳娜的震怒，不是直接的惩罚，甚至不是一道来自王座的冰冷目光！只是……记录在案？像处理一个不守规矩的、需要备案的……低级故障？
达蒙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一股巨大的、灭顶的荒谬感和绝望席卷了他！他所有的表演，所有的挑衅，所有的“呐喊”，最终只换来贝拉的一句“记录在案”和“秩序维护条例”的威胁？
在瑟琳娜那浩瀚的、关乎“星月潮汐”的推演面前，他的存在，他的愤怒，他的痛苦，竟然渺小到……连被纳入实时处理序列的资格都没有？
“哈……哈哈……”达蒙发出一阵低沉而沙哑的、近乎呜咽的笑声。他看着贝拉那充满敌意却程序化的脸，看着周围惊恐的祭司，看着洒了一地的、仍在微微发光的圣水……
他猛地转身，踉跄着冲回了自已的石室。
“砰！”石门被重重关上。
黑暗中，达蒙背靠着冰冷的石门，缓缓滑坐在地。他没有怒吼，没有砸东西，只是将脸深深埋入膝盖，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无声的泪水，混合着屈辱、绝望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悄无声息地滑落。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他用最激烈的方式呐喊，换来的却是最彻底的寂静。
他仿佛看到自已像一个在空旷剧场里歇斯底里表演的小丑，而唯一的观众——那位月光女神——甚至连帷幕都未曾为他拉开。她坐在帷幕之后，计算着星辰的轨迹，根本不曾留意舞台上的喧嚣。
“宠物”……“工具”……“变量”……凯瑟琳那恶毒的话语，此刻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回荡，变得无比真实。
他的叛逆，他的出格，非但没有引起“主人”的管教，反而印证了自已的……无足轻重。
石室外，月光依旧冰冷地流淌。殿堂深处，瑟琳娜的推演或许正进行到关键时刻。秩序，依旧在精密运转。
只有达蒙·塞尔瓦托，蜷缩在角落，被他自已导演的、无人观赏的悲剧，彻底击垮。
阴影，在这一刻，浓重得化不开。破碎的，似乎不仅仅是想象中的王冠，更是一颗试图用错误方式寻求确认的……孤独的心。而那无声的呐喊，最终消散在了哪片虚无里？无人知晓。
第八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