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撕裂的回响
“频率……给我。”
达蒙·塞尔瓦托说出这四个字时，声音沙哑得像是用砂纸摩擦锈铁，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灵魂被撕裂后渗出的血沫。
地宫中的空气仿佛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凝固成了坚冰，连墙壁上苔藓的微光都似乎黯淡了几分。
药液的冰冷刺骨，此刻远不及他心口那片被生生剜去的空洞所带来的、近乎虚无的寒意。
莲台之上，瑟琳娜·月光周身那原本就内敛到极致的月光力场，肉眼可见地波动了一下，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块绝对零度的寒石，没有涟漪，只有一种向内塌陷般的死寂。
她黑眸中倒映着水镜里埃琳娜苍白的面容和那枚不祥的血咒琥珀，没有任何情绪泄露，但那种极致的平静本身，就成了一种比任何怒吼都更令人窒息的审判。
贝拉冰蓝瞳孔中的杀意几乎化为实质，她上前一步，指尖月华凝聚如刃，声音如同万年玄冰相互刮擦：
“达蒙·塞尔瓦托！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为了这个人类女孩，你要将陛下置于万劫不复之地？！你的誓言呢？！你那可笑的‘价值’呢？！”
达蒙没有看贝拉，也没有看瑟琳娜。他死死地盯着水镜，目光仿佛要穿透镜面，钉在埃琳娜毫无生气的脸上。
蓝眼睛里，所有的挣扎、痛苦、疯狂，都在说出那句话后，被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绝望的麻木所取代。但那麻木之下，是沸腾的、自我憎恶的岩浆。
“我……”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更多的声音。救埃琳娜的本能冲动，像一头被困在他胸腔里垂死挣扎的野兽，用爪牙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
那不仅仅是源于对埃琳娜这个具体个体的保护欲，更是对他自身那早已腐朽不堪的、关于“善良”、“承诺”、“救赎”的最后一点可怜幻象的可悲坚守。
那是他对斯特凡未曾宣之于口的愧疚，是他对自己吸血鬼生涯血腥罪恶的、扭曲的代偿心理，是他内心深处始终无法磨灭的、渴望触碰“阳光”的病态执念！
埃琳娜，就是那缕阳光的化身，是他堕入永恒黑暗前，拼命想要抓住的、最后的道德稻草。
而保护瑟琳娜的誓言，则像一道更加冰冷、更加沉重的、用月光和鲜血锻造的枷锁，紧紧箍在他的灵魂上。
那不是在书房或月光下说出的甜言蜜语，而是在一次次生死边缘、在灵魂赤裸相对时，用沉默、用选择、用近乎自毁的追随，无声镌刻下的血色契约。
这契约背后，是瑟琳娜重塑他身躯的月光，是训练场上冰冷的指引，是面对克劳斯时那无声的并肩，是那句“证明你的价值，否则滚开”的残酷认可，更是……
在克劳斯给出悖论选择时，她那违背逻辑的、同生共死的最终回应！这誓言，关联的不是道德或情感，而是他存在本身的意义重铸！
此刻，这两股力量，将他向着截然相反的方向残酷地撕扯。一边是摇摇欲坠的旧日幻影与道德坟场，一边是冰冷残酷却赋予他新生的现实羁绊。选择任何一边，都意味着对另一边的彻底背叛与自我毁灭。
“逻辑分析显示，”瑟琳娜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死寂，语调是前所未有的平直，仿佛在朗读一份与己无关的、关于天体运行的报告，
“交出频率，克劳斯破解月光本源弱点的概率为百分之九十二点七。我的生存概率低于百分之三。后续对抗计划成功率归零。埃琳娜·吉尔伯特获救概率，低于百分之四十（考虑克劳斯违约可能）。整体收益为负无穷大。”
她顿了顿，黑眸终于转向达蒙，那目光清澈得可怕，如同手术刀般解剖着他的灵魂：
“你的选择，基于对过往行为模式‘纠错’的非理性执念，以及对‘斯特凡·塞尔瓦托’情感投射的无效补偿心理。这是一种……低效的情感内耗。”
“低效……内耗……”达蒙喃喃重复着这个词，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弧度。是啊，低效，内耗。瑟琳娜总是能用最精准、最冰冷的词汇，戳破他所有自欺欺人的伪装。
可他妈的他是个人！是个活了一百多年、内心早已千疮百孔、却还残存着一点可笑执念的怪物！他不是她那样完美的、绝对理性的神明！
“但她会死！”达蒙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瞪着瑟琳娜，声音因激动而破音，“那个琥珀！血火灼烧！永恒的痛苦！你难道感觉不到吗？！她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他在试图用人类的道德观去冲击瑟琳娜的非人理性，这是一种绝望的、徒劳的挣扎。
“宇宙中，‘无辜’与‘有罪’是有限生命体为维持社会结构而设定的相对概念。”瑟琳娜的目光没有丝毫波动，
“埃琳娜·吉尔伯特被卷入，是概率事件。她的存亡，在对抗克劳斯的宏观模型中，权重低于千分之零点一。用百分之九十七的失败概率去博取千分之零点一的‘道德慰藉’，不符合最优决策模型。”
“去你妈的最优决策模型！”达蒙终于崩溃了，他疯狂地捶打着石棺的边缘，银色药液四溅，“那是条命！是埃琳娜！是……是……”
他想说“是斯特凡的一切”，却最终卡在喉咙里，化为一声压抑的、野兽般的哀嚎。理性与情感的战争，在他体内达到了白热化，几乎要将他的灵魂彻底烧成灰烬。
就在这时，水镜中的景象陡然变化！
那枚血咒琥珀的红光骤然增强，内部流淌的暗红色血液仿佛沸腾起来！
昏迷的埃琳娜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眉头紧紧皱起，脸上浮现出极度痛苦的神色，虽然未醒，但喉咙里发出了细微的、令人心悸的呜咽！
琥珀表面，甚至隐隐浮现出了丝丝缕缕的、仿佛灵魂被灼烧时产生的青烟！
克劳斯在加大折磨！他在用最直观的方式，拷打达蒙的良知！他在说：看，你的犹豫，正在让她承受更多的痛苦。
“不……停下……”达蒙目眦欲裂，伸出仅存的右手，徒劳地抓向水镜，仿佛想穿透空间将埃琳娜拉出来。
“克劳斯在加速进程。”瑟琳娜的声音依旧平静，但达蒙却敏锐地捕捉到，她置于膝上的、结印的指尖，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情绪化的动作，更像是一种……能量层面的细微紊乱？是因为埃琳娜的痛苦，还是因为……他此刻的崩溃？达蒙无法分辨。
“塞尔瓦托先生，”瑟琳娜再次开口，这次，她的目光穿透了达蒙癫狂的表象，直接锁定了他灵魂最深处那摇摆不定的核心，
“你的‘本能冲动’与你的‘誓言’，本质上是同一问题的两种表现形式——你如何定义你现在的‘存在’。”
“是继续被过去的幽灵束缚，追逐一个早已不存在的‘救赎’幻影？还是接受现状，承担起基于现有联结所产生的责任与后果？”
“选择救她，意味着你选择回归‘达蒙·塞尔瓦托’的旧日轨迹，拥抱那份‘善良’的幻觉，以及随之而来的、必然的毁灭。我将视同契约终止，你会得到频率，后果自负。”
“选择履行誓言，意味着你彻底斩断与过去的纠葛，承认你已是‘月光下的存在’，你的‘价值’与‘意义’，与我，与对抗克劳斯的战争绑定。埃琳娜·吉尔伯特的命运，将作为战争的必要代价被计算和接受。”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砸在达蒙的心上。没有威胁，没有利诱，只有赤裸裸的、关于存在本质的终极拷问。
水镜中，埃琳娜的痛苦呻吟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达蒙的神经。而瑟琳娜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的黑眸，则像两个冰冷的漩涡，要将他最后的犹豫也彻底吸入。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达蒙的右手死死抠进石棺边缘，指甲崩裂，渗出的血液混入银色的药液。
他看看水镜中那张与凯瑟琳一模一样、却充满痛苦的脸，又看看莲台上那个重塑了他、与他命运交织的月光之神。
旧日的幻影在痛苦中尖叫。
新生的羁绊在沉默中等待。
最终，达蒙猛地闭上了眼睛，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当他再次睁开时，蓝眼睛里所有的疯狂、痛苦、挣扎，都熄灭了。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令人心悸的平静。那是一种……心死之后的平静。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伸向水镜的右手，收了回来。然后，他转过头，不再看埃琳娜，而是直面瑟琳娜的目光。
“频率……”他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不需要了。”
地宫中，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水镜里埃琳娜微弱的、持续的痛苦呻吟，如同背景音般，讽刺地回荡着。
贝拉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丝，但眼中的警惕并未减少。
瑟琳娜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她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没有赞许，没有欣慰，只有一种……对既定事实的确认。
她抬起手，水镜无声地碎裂，化作点点月华消散。埃琳娜的痛苦影像消失了，但那无声的尖叫，却仿佛永远烙印在了地宫的空气里。
达蒙瘫软在石棺中，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他做出了选择。他背叛了埃琳娜，背叛了斯特凡，背叛了内心最后一点关于“好人”的幻想。
他选择了瑟琳娜，选择了这条注定充满血腥、黑暗与不确定性的道路。
灵魂被撕裂的剧痛依旧存在，甚至更加深刻。但一种诡异的、如释重负般的空虚感，也随之弥漫开来。
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尽管这重担是由他曾经最珍视的东西构成。
瑟琳娜重新闭上双眼，继续她的修复，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灵魂拷问从未发生。
但达蒙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那条回头的路，在他说出“不需要了”三个字时，已在他身后轰然崩塌。
他如今，真正是……月光下的囚徒了。而这囚笼，是他亲手为自已选择的。
第六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