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破庙中唯有油灯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两人交错的、微弱的呼吸声。西苓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惕，哪怕疲惫与伤痛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啃噬着他的意志，他也未曾真正合眼。
一只手始终与云屺十指相扣，另一只手则隔着他身上那件属于自己的红色中衣，虚按在他心口，仿佛这样就能时刻确认他的存在与心跳。
后半夜，云屺的体温似乎回升了一些，不再是那种令人心慌的冰冷，但随之而来的，是伤口发炎引起的高热。他开始无意识地蹙眉，发出细微而痛苦的呓语，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西苓的心立刻又揪紧了。他笨拙地用自己相对干净的袖口内衬，蘸了些之前找来的、存放在破瓦罐里不知是否干净的雨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云屺滚烫的额头和脖颈。
“水……”云屺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几不可闻的声音。
西苓连忙拿起旁边另一个稍好的瓦罐，里面是他之前费力收集的少许清水。他扶起云屺，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动作僵硬却异常小心地将水一点点喂到他唇边。
大部分清水都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浸湿了红衣前襟，但总算有那么几滴滑入了喉咙。
看着云屺因高热而泛起不正常红晕的脸颊，感受着他靠在自己怀中那滚烫而虚弱的体温，西苓心中那股陌生的、酸软的情绪再次泛滥开来。
他收紧了环住云屺的手臂，将下巴轻轻抵在他微湿的发顶，用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听过的、低哑而温柔的声音哄道：
“忍一忍……天快亮了，天亮就好了……”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能这样徒劳地给予着微不足道的安慰和依靠。
或许是清水起了作用，或许是西苓那生涩却坚定的怀抱带来了些许安抚，云屺的呓语渐渐平息，呼吸也重新变得平稳了些，只是依旧深陷在昏睡之中。
西苓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任由时间流逝。破庙的窗棂外，墨蓝色的天幕边缘，终于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的曙光。
黎明将至。
当第一缕真正的晨光，如同金色的细沙，透过破败的窗棂，斜斜地照进庙内，恰好落在云屺脸上时，他浓密的长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初醒的眸光带着迷茫与虚弱，仿佛蒙着一层薄雾，一时无法聚焦。他下意识地动了动，立刻牵动了背部的伤口，让他闷哼一声，眉头紧紧皱起。
“别乱动！”西苓带着睡意的、有些沙哑的声音立刻在他头顶响起。
云屺怔住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被一个人紧紧地圈在怀里，鼻尖萦绕着一股熟悉的、带着淡淡凛冽气息和一丝血腥与汗水的味道。
他微微仰头，映入眼帘的，是西苓线条优美的下颌，以及那双正低垂着、一眨不眨看着自己的琉璃色眼眸。
那双眼眸里，布满了血丝，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写满了疲惫，但此刻，里面清晰地映照着他的影子，带着毫不掩饰的、失而复得的庆幸，以及一种……他从未在西苓眼中看到过的、近乎柔软的担忧。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西苓看着云屺终于清醒过来的、虽然虚弱却重新有了神采的眼眸，只觉得悬了一夜的心，终于“咚”地一声，落回了实处。
狂喜如同破堤的洪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备。他几乎想立刻将人更紧地拥住，想确认这不是又一个虚幻的梦境。
然而，龙王那该死的、根深蒂固的傲娇，却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
在对上云屺清醒目光的瞬间，西苓像是突然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了环抱着他的手，甚至下意识地向后挪了挪，拉开了些许距离。
脸上那刚刚自然流露的担忧与温柔，瞬间被一种强行伪装出的、凶巴巴的表情所取代。
“你……你总算醒了！”他别开脸，声音刻意拔高，以掩饰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和此刻擂鼓般的心跳，“知不知道你昏迷了多久？麻烦死了！”
云屺看着他这副色厉内荏、连耳根都红透了的模样，再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明显属于西苓的、略显宽大的红色中衣，以及两人之间那刚刚被拉开的、暧昧的距离。
他苍白干裂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弯起了一个极浅、极虚弱的弧度。
他没有戳穿西苓的窘迫，只是顺着他的话，声音沙哑地、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调侃，轻声道：
“是……给陛下添麻烦了。”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伤后的虚弱，但那语调，那眼神，分明早已看穿了一切。
西苓被他这了然的目光看得更加不自在，脸颊都开始发烫。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大得差点带倒旁边的瓦罐，粗声粗气地道：“知道麻烦就好！既然醒了，就……就自己运功疗伤！本王……本王去外面看看！”
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快步走出了破庙，将那抹尴尬又无措的红色身影，融入了门外渐亮的晨光之中。
庙内，云屺看着他几乎是仓惶逃离的背影，终于忍不住，低低地咳嗽着笑了起来，尽管牵动了伤口，带来一阵疼痛，但那笑意却真切地抵达了眼底，如同破晓的晨光，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与死气。
他低头，轻轻拢了拢身上那件带着西苓气息的红色中衣，指尖拂过衣料上精致的暗纹，眼中流露出一种复杂而温柔的缱绻。
这个嘴硬心软的小龙王啊……
而庙外，西苓背靠着冰冷的土墙，仰头看着天际那轮喷薄欲出的朝阳，大口呼吸着清晨凛冽却清新的空气，试图平复那失控的心跳。他抬手摸了摸自己依旧发烫的脸颊，懊恼地低咒了一声。
“没出息！”
可是，心底深处，那份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看着那人醒来、甚至还能如常调侃他时的巨大喜悦，却如同这初升的太阳，温暖而坚定地，照亮了他整个心房。
新的一天开始了。
前路依旧未知，伤势仍需调养，敌人或许并未完全清除。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比如，那双总是带着戏谑的星眸，看向他时，多了几分真实的温度。
比如，那颗骄傲别扭的龙心，在经历生死之后，终于学会了为何而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