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初试锋芒
朱慈烺在奉天殿上一通“和稀泥”操作，总算把海陆两派争预算的破事暂时按了下去。圣旨颁下，各部衙门开始按新章程运转，该精简的精简，该拨款的拨款，表面上看，朝堂是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可咱们的崇祯皇帝心里头，那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劲儿，一点没少。尤其是对水师那边，投进去的可是真金白银，听着张慎言报上来的造船、铸炮、募饷的数目，朱慈烺就感觉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跟着一抽一抽的。
“这海军……建设起来吞金噬银，可真遇上硬茬子，比如郑芝龙那庞大的舰队，或者红毛夷（荷兰）那些巨舰大炮，会不会真变成一堆漂在海上的活靶子？朕这‘和稀泥’，别是和了一锅赔本买卖吧？”朱慈烺坐在乾清宫的暖阁里，对着大明沿海舆图发呆，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眉头拧成了个川字。
就在他胡思乱想，差点要把自己代入亡国之君角色的时候，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屁颠屁颠地小跑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急切，又透着点“来活儿了”的兴奋。
“皇爷，皇爷！南京水师副总兵、代掌舰队事李华梅派人六百里加急送来军报！”
朱慈烺精神一振，立刻坐直了身子：“念！”
王承恩展开军报，尖着嗓子读道：“臣李华梅谨奏：近日巡哨船回报，于舟山群岛以南朱家尖附近海域，屡次发现大海盗陈虎麾下船队踪迹。此獠近年来势力膨胀，拥船二十余艘，党羽近千，肆虐浙闽沿海，劫掠商船，屠戮百姓，无恶不作。更据可靠线报，陈虎似已与盘踞大员（台湾）之荷兰人有所勾连，其麾下部分舰船已换装西式火炮，气焰极为嚣张……”
“陈虎？荷兰人？”朱慈烺眼睛眯了起来。这名字他有点印象，是东南沿海比较跳脱的一股海盗，之前朝廷剿了几次都没抓到尾巴，没想到现在胆子肥到敢跟西夷勾搭了。
王承恩补充道：“皇爷，这陈虎绰号‘独眼虎’，凶悍狡诈，之前咱们水师力量不济，他更是肆无忌惮。如今他搭上荷兰人的线，怕是所图非小啊。”
“来得正好！”朱慈烺猛地一拍大腿，把王承恩吓了一跳，“正愁没地方试试咱们新水师的成色呢！传旨给李华梅，着她即刻率领南京水师主力，以例行演习为名，开赴舟山海域！若遇海盗陈虎部，坚决打击，务必扬我国威！记住，是演习，顺便‘偶遇’海盗，别大张旗鼓搞得人尽皆知！”
“老奴明白！”王承恩心领神会，这是既要检验部队，又要控制影响，万一打输了也有个转圜的余地。
命令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南京水师在吴淞口的驻地。
李华梅，这位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却已在海上漂泊多年、历经风浪的女将，接到旨意后，兴奋地直搓手，那双常年被海风吹拂略显粗糙的手掌互相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她猛地站起身，一身合体的武官袍服衬得她身姿挺拔。
“来人！击鼓聚将！”她的声音清亮，带着压抑不住的战意。
很快，水师衙门的议事厅里就挤满了各舰的管带、副管带。这些人里头，成分复杂，有原郑芝龙麾下不得志的军官，有沿海卫所出身的老行伍，甚至还有不少是李华梅当年当“海寇”时收编的、如今已洗白上岸的兄弟。共同点是，都在岸上憋了太久，闻战则喜。
“弟兄们！”李华梅站在帅案前，目光扫过一众摩拳擦掌的部下，“皇上有旨，命我水师开赴舟山演习，顺便——收拾陈虎那个忘恩负义、投靠红毛的王八蛋！”
“吼！总算等到这天了！”
“干他娘的陈虎！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大小姐（一些老部下仍习惯旧称）您就下令吧！弟兄们的手早就痒得不行了！”
底下顿时炸开了锅，个个眼睛放光，仿佛看到的不是凶险的海战，而是白花花的赏银和晋升的阶梯。
李华梅满意地点点头：“好！要的就是这股劲儿！都回去准备，检查火炮、清点弹药、备足粮秣淡水，明日辰时，准时扬帆出发！”
第二天，舰队出发时，朱慈烺特意带着苏澜雪，以及兵部尚书张慎言等几位大臣，亲临吴淞口码头送行。算是给这支新生的水师打气，也顺便……亲自看看家底。
码头上旌旗招展，以仿西式建造的旗舰“定远号”（中型福船改造，装备二十余门火炮）为首，后面跟着大小二十余艘战船，包括赶缯船、海沧船、哨船等，浩浩荡荡，帆樯如林。水手们在甲板上忙碌，拉动缆绳，调整风帆，号子声此起彼伏。
看着舰队缓缓驶离港口，迎着东方的朝阳破浪前行，张慎言捋着花白的胡子，语气里带着几分忧虑：“陛下，观我大明舰队，旌旗招展，船型各异，看着倒是威风凛凛，颇有气势。只是……这各船配合、士卒操练毕竟时日尚短，老臣就怕……就怕中看不中用啊。若首战有失，恐损朝廷颜面，亦挫水师锐气。”
朱慈烺心里其实也像揣了只兔子，砰砰直跳。这舰队看着是像模像样了，可实战不是摆样子。他深吸一口气，面上却故作轻松，打了个哈哈：“张爱卿多虑了。李华梅虽是女流，却是老海寇了……咳咳，是老海商了，在海上摸爬滚打多年，对付陈虎这等海盗，她自有办法。咱们呐，就静候佳音吧。”
苏澜雪在一旁轻声道：“陛下与张尚书且宽心，李将军眼神锐利，举止沉稳，必能克敌制胜。”
舰队一路东行，数日后抵达舟山海域。碧海蓝天，岛屿星罗棋布。李华梅毫不耽搁，立即下令展开演习。
第一个项目就是队形变换。各舰要跟随旗舰“定远号”的旗语指挥，在广阔的海面上保持战斗队形——锋矢阵、雁行阵、包围阵型等等。
这可把底下那帮习惯了自由发挥、见了商船一拥而上的前海盗们（以及一些疏于训练的老行伍）给难为坏了。
“妈的！王老五！你的‘海鸥号’跑太快了！冲到锋矢阵前面去当箭镞啊？你够格吗！”一条赶缯船的管带扯着嗓子对着邻船大喊。
“赵老四你他娘的还好意思说老子！看看你的‘浪里鳅’，歪歪扭扭的，船头都偏到姥姥家去了！舵手昨晚喝马尿了吧！”
“放你娘的屁！是风，是风不对！”
海面上，各船之间距离时远时近，阵型时而紧凑时而松散，甚至偶尔出现抢道、挤撞的风险。旗语兵手忙脚乱地打着旗号，有些接收信号的则看得一头雾水，理解出现了偏差。
李华梅站在“定远号”的舰桥上，举着单筒望远镜，看得眉头紧锁，忍不住低声骂了句：“一群蠢货！平时训练都练到狗肚子里去了！”
就在这时，桅杆顶端的了望哨猛地敲响了警钟，随即用尽力气向下嘶喊：“西南方向！发现不明船队！数量五……不，六艘！悬挂……是骷髅旗！是海盗船！”
所有人的精神瞬间紧绷起来。李华梅立刻举起望远镜向西南望去。果然，远处海平面上，几个黑点正迅速变大，逐渐能看清帆影，船帆上喷涂着狰狞的骷髅图案。为首那艘最大的双桅帆船上，一个身材魁梧、戴着黑色眼罩的独眼龙，也正举着望远镜朝大明水师这边张望，脸上带着残忍而轻蔑的笑容——正是大海盗陈虎！
陈虎最近搭上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线，用抢来的财物和承诺的沿海情报，换来了几门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的前装滑膛炮，正得意洋洋，觉得自己鸟枪换炮，足以称霸一方。看见大明水师居然在自己地盘附近搞什么劳什子演习，船型杂乱，队形歪扭，他嗤笑一声，对身边手下喊道：“弟兄们！看见没？朝廷的软脚虾水师！今天咱们就拿他们开刀，试试荷兰佬给的新家伙！让他们尝尝鲜！冲过去，靠近了给我狠狠打！”
李华梅见状，立即下令：“全军备战！各舰按演习阵型，准备迎敌！”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命令通过旗语下达，但紧张之下，理解混乱更甚。有的船以为要摆包围阵型开始迂回，有的船以为要集中突击开始加速前冲，还有的船在原地打转等待进一步指令……几艘船在转向时差点撞在一起，船上的水兵吓得面如土色，叫骂声不绝于耳。
陈虎抓住这个机会，狞笑着下令座舰率先开火。“轰”的一声巨响，一枚沉重的铁弹划破空气，落在“定远号”左舷外不足二十丈的海面上，激起一道冲天水柱，海水哗啦啦地浇了甲板上众人一身。
“妈的！”李华梅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气得骂了句粗话，她知道不能再依赖这半生不熟的旗语了。“各船听令！”她深吸一口气，放弃了旗语指挥，改用以前当海盗时的老办法——吹号角！她身边号手立刻举起巨大的海螺号。
“呜——呜呜——呜——”不同的长短组合号声响起，代表着简洁明了的指令：左翼包抄、右翼夹击、正面迎敌、集中火力……
这下，那些前海盗出身、以及经历过旧式水战训练的官兵们瞬间听懂了！混乱的舰队如同被注入了灵魂，开始迅速而有序地调动起来。虽然依旧有些生涩，但至少方向明确了。
“定远号”率先调整好姿态，侧舷炮窗齐齐打开，露出黑洞洞的炮口。瞄准手紧张地测算着距离。“放！”李华梅一声令下。
“轰！轰！轰！”“定远号”一侧的七八门火炮次第怒吼，硝烟弥漫。一枚链弹（两个铁球中间以铁链连接）呼啸着飞出，精准地命中了陈虎座舰的尾舵和桅杆索具，瞬间将其操控系统打得一团糟。另一枚实心铁球则狠狠砸在对方船首，木屑纷飞。
其他明军战船也陆续进入有效射程，按照号角指令，集中火力打击各自目标。炮弹像冰雹般砸向海盗船队。虽然明军炮手训练时间也不长，命中率感人，但架不住船多炮多，形成的火力网足够覆盖海盗舰队。
陈虎没想到明军反应这么快，火力还如此凶猛，尤其是那几门新式火炮的射程和威力超出了他的预料。他的座舰失去大部分动力，在原地打转，成了活靶子。其他海盗船也多有损伤，士气大跌。
半个时辰后，战斗结束。陈虎带来的六艘海盗船，三艘被击沉，两艘重伤失去战斗力挂起了白旗，只有一艘见势不妙，凭借船小灵活，侥幸逃脱。陈虎本人则在座舰沉没前，跳上小艇狼狈逃窜，不知所踪。
明军方面，一艘海沧船被重创，勉强能航行，另有多艘轻伤，士卒伤亡数十人。虽有小挫，但首次实战，面对装备了部分西式火炮的凶悍海盗，能取得如此战果，已属不易。
捷报通过快船迅速传回南京。
朱慈烺看着战报，乐得合不拢嘴，连日来的担忧一扫而空，立刻下令：“好！打得好！王承恩，拟旨，嘉奖舟山海战有功将士！李华梅指挥有方，记大功一次！所有参战官兵，按例赏赐！抚恤伤亡者家属！”
连之前一直唱衰的张慎言，也改了口风，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对着朱慈烺躬身道：“陛下圣明，高瞻远瞩。这水师建设，虽耗费颇巨，然看来确有必要。首战告捷，于国于民，皆是鼓舞！”
不过，朱慈烺高兴归高兴，脑子却没发热。捷报里也提到了初期的混乱和指挥失灵的问题。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次能赢，多半是靠李华梅个人丰富的经验和临机应变，以及舰队在火炮数量和质量上对海盗的局部优势。真要碰上荷兰东印度公司那些训练有素、舰船坚固、战术成熟的正规舰队，自己这支稚嫩的水师，恐怕还差得远呢。
“告诉李华梅，”朱慈烺对王承恩补充道，“胜不骄，败不馁。此次小胜，不足为恃。暴露出的问题，要加紧整改，严加训练！尤其是各船协同与旗语通讯，必须给朕练熟了！”
“老奴遵旨。”
就这样，大明新生的水师，在舟山海域的硝烟与号角声中，跌跌撞撞地迈出了实战的第一步。虽然过程充满了混乱与尴尬，结局也并非完美，但终究是开了个好头，见了血，积累了经验，更重要的是，为朝廷，也为朱慈烺自己，注入了一剂强心针。未来的路还很长，海上的风浪，也只会更加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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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