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之上，那个足以吞噬日月的巨大信仰漩涡。
在道衍残魂湮灭的瞬间，轰然崩塌。
漫天激荡的白色光流失去了牵引，四散飞溅。
那些都是被强行抽取的、属于亿万凡人的精气神。
“扑通。”
“扑通。”
天佑城内，接二连三的倒地声响起。
整座拥有上亿人口的超级巨城。
在短短三个呼吸间。
静得让人心慌。
大地在颤抖。
原本作为大陆灵气枢纽的天佑城。
地底那条金色的灵脉此时已是一片灰败。
龙脉既毁，地气溃散。
原本红墙绿瓦、富丽堂皇的城池，此刻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
朱漆剥落，玉石黯淡。
连路边那些原本四季常青的灵木，也在瞬间枯黄、落叶。
仿佛刹那间被剥夺了百年的时光。
死气沉沉。
这就是一座巨大的坟墓。
林风悬浮在低空，脚下是无数横七竖八的躯体。
他垂下眼帘，那只代表着寂灭的右眼缓缓闭合。
左眼中那吞噬一切的漆黑也逐渐褪去。
恢复了原本黑白分明的模样。
“啧。”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脑子突突直跳。
“杀人只需要动动手指，但这烂摊子……真他娘的麻烦。”
如果不管这些人，不出半刻钟。
这满城的人就真的死透了。
他们的神魂虽然回到了体内。
但已经破碎。
救？还是不救？
按照永夜魔国的利益，这座城废了也就废了。
反正道衍已经死了，战略目的达成。
但……
林风脑海里闪过刚进城时，那个递给他热烧饼的大娘。
虽然那个烧饼是为了换取他去信那个狗屁薪火教。
“算了。”
“就当是为了那块烧饼。”
林风叹了口气，重新睁开双眼。
逆向回溯。
并非逆转时间，他还没那个本事。
林风是要在那无数混乱的因果线中。
找到这些凡人神魂原本的坐标，然后将它们强行归位。
这是一项即使是仙人也会感到头皮发麻的精密工程。
“起。”
林风轻喝一声。
以林风为中心，一圈无形的波纹荡漾开来。
波纹漫过街道，漫过房屋，覆盖了整座天佑城。
下一瞬。
林风的脸色陡然一白。
一缕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左眼角缓缓流下。
消耗太大了。
若是救一人，轻而易举。
但这他娘的是一亿人！
要把一亿个被打碎的瓷瓶重新拼好，还得保证严丝合缝，这根本不是人干的事。
但他没有停下。
随着波纹的扩散，那些倒在地上的凡人身上，开始浮现出微弱的荧光。
原本正在消散的生命之火，重新压回他们的天灵盖。
就在这时。
天际尽头，一道红黑交织的流光撕裂云层，瞬息而至。
轰！
恐怖的威压降临，却又在触碰到地面的收敛得干干净净。
魅刹落在了林风身旁。
她一身红裙如火，原本杀气腾腾的俏脸，在看到林风眼角那缕血迹时，变得煞白。
“林风！”
她惊呼一声，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扶。
却被林风身上的法则波动弹开。
“别动。”
林风咬着牙，声音有些沙哑。
“我在缝合他们的魂魄，乱动会死人的。”
魅刹的手僵在半空，看着林风那微微颤抖的指尖，眼眶瞬间红了。
她看向脚下那密密麻麻的凡人，眼中暴起惊人的戾气。
“这些蝼蚁……”
“为了救这群废物，你在透支本源？！”
“值得吗？！”
在她看来，别说这一城的人。
就是整个大陆的凡人死绝了，也抵不上林风的一根手指头。
“别废话。”
林风没空跟她解释什么人道气运，什么人心所向。
“帮忙。用你的领域，给这些躯体续一口气。我只管魂，不管身，身子要是先凉了，魂救回来也是孤魂野鬼。”
魅刹咬着嘴唇，盯着林风。
三秒后。
眼中的戾气强行压下。
“你要是出了事，我就把这全天下的人都杀了给你陪葬。”
狠话放完，她双手结印。
嗡——
一朵巨大的血色莲花虚影，在天佑城上空绽放。
这是她的魔皇领域——红莲黄泉界。
往日里，这朵莲花是收割生命的死神镰刀。
但此刻，那漫天飘落的血色花瓣，在触碰到凡人躯体的瞬间。
竟然化作了最精纯的生命精气。
原本因为失去生机而僵硬的肉体。
在魔气的滋养下，竟然开始恢复了红润。
魔头救世。
这荒诞的一幕，就这样在天佑城的废墟上演。
……
与此同时。
城外百里。
黑压压的玄甲洪流正急速推进。
那是姬氏神朝最精锐的禁卫军——玄甲军。
领头的统领乃是一尊炼虚期的大修士，此刻正手持战刀，满脸肃杀。
“传令全军！天佑城已被邪教控制，魔气冲天！准备死战！”
“无论看到什么，必须守住防线，绝不能让邪祟冲出来祸害苍生！”
然而，当他们翻过最后一道山梁，看清城内的景象时。
疾驰的马蹄声，渐渐稀疏，直至彻底停滞。
数万大军，鸦雀无声。
那位炼虚统领瞪大了眼睛。
魔头道衍被打败了
而自家的魔君林风，正在救人？
那漫天的银辉，每一缕都在小心翼翼地修补着凡人的神魂。
而那个被称作女魔头的魅刹，正不惜损耗魔源。
用原本用来杀戮的魔功，在为那些卑微的凡人续命。
“这……这是幻术吗？”
副官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
“魔君……竟然在救这些凡人？”
统领没有说话。
他也是修士，他看得懂。
那种程度的神魂回溯，对施术者的负担大到难以想象。
如果是为了作秀，代价未免太大了。
“参见魔君。”
……
姬氏神朝，皇宫。
姬如雪端坐在龙椅之上，面前悬浮着一面巨大的水镜。
画面中，正是天佑城的一幕。
“林风……”
她低声呢喃。
“朕让你去杀人，你却给朕演了这么一出大戏。”
“这下好了，朕这皇位是坐稳了，可这民心……”
姬如雪摇了摇头。
“罢了。”
“这天下若真有一日要姓林，只要你能守住这万家灯火，朕……让给你又何妨。”
姬如雪袖袖袍一挥。
“传朕旨意！”
“天佑城遭邪教毒手，幸得护国魔君力挽狂澜！”
“着户部即刻调拨粮草千万石，太医院随行，赶赴天佑城赈灾！”
“另，昭告天下，将林风救世之举，刻碑立传！”
这是阳谋。
既然你林风要当好人，那朕就帮你把这个好人做实了。
把你高高捧起，让你成为万民敬仰的圣人。
到时候，你若是再想乱杀无辜，这天下人的唾沫星子，就是束缚你的枷锁。
……
“快！都快点！”
“那批养魂木呢？还有回春丹！别管什么品阶，哪怕是喂猪的下品丹药，只要能吊命的，全都给我拉过去！”
距离天佑城最近的通天商盟分部。
苏嫣然一身干练的劲装，正踩在堆积如山的货箱上，挥舞着账本咆哮。
她那一向以优雅着称的形象此刻荡然无存。
天机盘在她腰间疯狂旋转，已经烫得快要冒烟。
她感应到了天佑城的法则剧变。
也感应到了林风正在做什么。
“我的小祖宗哎……”
苏嫣然一边指挥着飞舟装货，一边在心里哀嚎。
作为商人，她看到的不仅仅是救人。
她看到的是这背后恐怖的商业价值。
林风这一手，等于是在向全天下宣布：
永夜魔国不仅有毁灭的力量，更有再造乾坤的手段。
只要这次天佑城能救回来。
通天商盟跟在林风后面，哪怕只是喝口汤，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传下去！”
苏嫣然眼中闪烁着金币的光芒。
“这一单，所有物资全部免费！”
“记在魔君大人的账上……不对，是记在本小姐的私账上！”
……
天佑城中心。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林风眼角的血迹已经干涸，又被新的鲜血覆盖。
但他眼中的光芒却愈发炽烈。
终于。
最后一缕破碎的魂魄被他强行按回了一具孩童的体内。
“呼……”
林风长出了一口气，身形在空中微微一晃。
魅刹瞬间出现在他身后，让林风靠在自己怀里。
源源不断的精纯魔气输入他体内。
“好了，没事了。”
林风摆了摆手，声音有些虚弱。
此时。
下方的街道上，开始有了动静。
那些昏迷的凡人，眼皮颤动，手指蜷缩。
有人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有人迷茫地睁开眼，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活了。
真的救活了。
林风刚要调侃两句“妙手回春”之类的骚话。
可下一秒。
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看到了那些凡人的眼睛。
没有重获新生的喜悦。
没有对救命恩人的感激。
有的，只是恐惧。
一个离得最近的老人，刚睁开眼，就看到了半空中被魔气环绕的林风和魅刹。
“啊——！！”
老人发出一声尖叫，连滚带爬地向后缩去。
“鬼……鬼啊！”
“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这一声尖叫，像是引爆了某种开关。
整座城市，瞬间沸腾。
“妖魔！是妖魔！”
“救命啊！他们要吃魂魄！”
“别过来！别过来！”
无数刚醒来的凡人，抱着头，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他们看着林风的眼神，不是在看恩人，而是在看导致这一切灾难的元凶。
那种厌恶、憎恨、恐惧，混杂在一起。
化作无数道无形的利箭，刺向半空中的两人。
“怎么回事？”
魅刹脸色一寒，“这群不识好歹的东西……”
“别动。”
林风的声音冷了下来。
他落在了那个尖叫的老人面前。
老人吓得几乎背过气去，疯狂地抓挠着地面。
林风没有理会他的反抗，直接伸出手，按在了老人的天灵盖上。
终焉之力再次发动。
他想看看这些人灵魂深处，到底多了什么东西。
片刻后。
林风收回手。
脸色比刚才杀道衍时还要难看。
“呵。”
“呵呵呵……”
林风低着头，肩膀耸动，突然笑了起来。
笑声越来越大。
“怎么了？”魅刹有些担忧地看着林风。
林风抬起头，左眼中的漆黑再次浮现，如择人而噬的深渊。
“道衍那个老杂毛……”
“他死了，也不让我安生啊。”
在刚才的探查中。
林风在这些凡人的潜意识最深处，发现了一道极为隐晦的精神烙印。
那是道衍在魂飞魄散前，留下的最后一道诅咒。
这诅咒没有任何杀伤力。
它只有一个作用——
扭曲认知。
在这道诅咒的作用下，凡人对于一切超凡力量，都会产生本能的排斥与恐惧。
不管你是仙，还是魔。
不管你是来救人，还是杀人。
只要你展现出超越凡人的力量。
在他们眼中，你就是想要吞噬他们的怪物。
道衍把修行者和掠食者，在这些凡人的认知里，画上了等号。
林风救了他们的命，却救不了他们的心。
甚至，他越是强大，救的人越多，这些凡人对他就会越恐惧。
这才是道衍真正的杀招。
他要让这天下苍生，永远站在林风的对立面。
让那个所谓的人道新纪元，变成一个没有任何修士能够立足的凡人囚笼。
它将成为林风建立新秩序的巨大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