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清心里的大石头不但没放下，反而悬得更高了。
她这个当师父的，养了九年的徒弟，今天才发现自己从来没看懂过陈小凡。
是好事还是坏事？
筱清说不清楚。
眼下的烂摊子，似乎有了一线生机。
可这生机，却是自己徒弟用一种近乎疯狂的姿态，硬生生从绝境里撕开的一道口子。
筱清看着陈小凡，陈小凡刚刚才从地上站起来，身板挺得笔直，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慌乱和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心悸的平静。
这种平静，比他跪地求饶的时候，更让筱清感到陌生。
就在这诡异的安静中，陈小凡动了。
陈小凡没有看自己的师父，而是径直朝琴倾霜走了两步。
这个举动让筱清和琴倾霜的心都提了起来。
陈小凡想干什么？
琴倾霜身体微微后仰，眼神里的警惕瞬间拉满。
虽然她现在修为大损，但宗主的气势还在，那是一种久居上位者才有的威严。
陈小凡在离她琴倾霜三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没有丝毫躲闪，就那么直直地看着琴倾霜，然后，他开口了。
这一开口，差点让筱清当场跳起来。
琴倾霜姐。
简简单单四个字，从陈小凡嘴里说出来，却像一道炸雷，在倾霜殿前炸响。
你放肆！
筱清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都变了调。
姐？
陈小凡怎么敢这么叫？
这已经不是胆子大的问题了，这是没规矩，是冒犯！
琴倾霜是什么身份？
玉女宫宫主！就算她现在落难了，也不是你一个缥缈宫的小弟子能随便称兄道姐的！
筱清气得脸都白了，一步跨上前就想把陈小凡拽回来。
在筱清看来，陈小凡好不容易才让琴倾霜松口，现在这么一搞，不是火上浇油吗？
可筱清刚伸出手，就被琴倾霜的反应给弄愣了。
琴倾霜没有像筱清预想的那样勃然大怒，琴倾霜只是死死地盯着陈小凡，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翻涌着比刚才更加复杂的情绪。
有愤怒，有羞辱，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错愕。
琴倾霜似乎是被这个称呼给叫懵了。
自从琴倾霜自己当上玉女宫宫主以来，除了筱清，谁敢这么叫自己？
门内弟子见自己如见神明，毕恭毕敬，门外修士，哪个不是尊称一声琴宫主？
姐这个字，带着一股子人间烟火气，还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和……理所当然。
从毁了自己的罪魁祸首嘴里叫出来，这种感觉实在是太怪了，怪到让琴倾霜自己一时间都忘了该如何发怒。
陈小凡没有理会身后师父的怒斥，自己知道，这一关必须自己过。
陈小凡看着琴倾霜的眼睛，语气平静得可怕，从今天起，我会帮你把所有的事情都扛起来。你的仇，我来报，你的位子，我帮你夺回来，你的修为，我帮你找回来。
所以，这声姐，你担得起，我也叫得起。
陈小凡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进两人的耳朵里。
这不是商量，也不是请求，而是一种通知。
一种蛮不讲理，却又带着担当的通知。
筱清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筱清看着自己徒弟的背影，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筱清感觉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这小子，到底是真的长大了，还是彻底疯了？
琴倾霜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很想一巴掌扇过去，或者直接拔剑。
可陈小凡那双眼睛，太镇定了，镇定到让琴倾霜觉得，自己如果发怒，反而落了下风。
琴倾霜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凭什么？
就凭我说的三件事，我会一件一件做到。
陈小凡回答得毫不犹豫，现在，我们来谈第一件。
扶持秦傲雪上位。
陈小凡竟然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把话题拉回了正轨，好像刚才那个惊世骇俗的称呼，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开场白。
琴倾霜和筱清都被他这种强大的节奏掌控能力给带得有点晕。
说得轻巧。
琴倾霜冷笑一声，总算找回了一点自己的节奏，玉女宫不是我的一言堂。
我倒了，盯着我这个位子的人，能从山门排到后山。
特别是大长老孙离，她那一派早就想把我拉下来了，她们会眼睁睁看着我最得意的弟子上位？
这就是我要问你的。
陈小凡的思路清晰得吓人，她们不会，所以我们要让她们不得不接受。
你先告诉我，玉女宫的权力结构是什么样的？
有多少长老？
哪些是孙离的人？
哪些是中间派，可以争取的？
她们的实力如何？
陈小凡像一个将军在战前盘问军情，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直接把琴倾霜给问住了。
这些问题，太具体，太核心了。
琴倾霜下意识地看向筱清，眼神里带着询问。
这些宗门内部的机密，能对一个外人，还是缥缈宫的弟子说吗？
筱清读懂了琴倾霜的眼神，心里也是一团乱麻。
理智告诉自己不能说，可看着陈小凡那副你今天不说清楚这事就没法往下谈的架势，筱清自己又觉得，要是不说，这小子指不定会干出什么更出格的事来。
而且，陈小凡说的没错，不把这些搞清楚，怎么扶持秦傲雪？
筱清叹了口气，对琴倾霜点了点头。
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们三个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
得到筱清的默许，琴倾霜才重新看向陈小凡，眼神里的冰冷和审视又多了几分。
琴倾霜压下心里翻江倒海的情绪，开始讲述玉女宫内部的势力分布。
玉女宫除了我之外，共有七位长老，组成长老会。
大长老孙离，修为最高，根基最深，七个长老里，有三个是她一手提拔起来的，对她唯命是从。
她们早就看我不顺眼，一心想扶持她自己的弟子，也就是现在的玉女宫圣女，墨蓼蓝上位。
墨蓼蓝？
陈小凡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没错。
琴倾霜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厌恶，墨蓼蓝和傲雪是同一辈里最出色的两个。
但墨蓼蓝心机深沉，惯会拉拢人心，在宗门里名声比傲雪好得多。
如果公平竞争，傲雪未必是墨蓼蓝的对手。
剩下三个长老呢？
陈小凡继续问。
剩下三个，算是中立派。
她们只关心宗门利益，谁能带领玉女宫走得更远，她们就支持谁。
但她们的性格，向来是墙头草，哪边风大往哪边倒。
琴倾霜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无力感，我若是在位，她们自然听我的。
我若修为大损的消息传出去，她们第一个就会倒向孙离。
陈小凡听完，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消化这些信息。
月光下，陈小凡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筱清和琴倾霜都紧张地看着陈小凡，等待着小凡的下文。
她们想知道，在听完这几乎是死局的局面后，这个少年还能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终于，陈小凡抬起头，看着琴倾霜，说出了一句让两人再次瞠目结舌的话。
也就是说，关键就在于大长老孙离和她那三个铁杆走狗了？
可以这么说。
琴倾霜点头。
那不就简单了。
陈小凡的嘴角，忽然扯了一下，露出一个有些痞气的笑容。
如果她们几个铁了心要反对……陈小凡顿了顿，然后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那就打一顿，打到她们不敢反对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