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东西,越是强调,越是虚伪。
比如此刻的极醒。
这个自诩为“绝对清醒”的概念体,正站在一片粉红色的云端。
脚下不是坚硬的数据基石,而是软绵绵、黏糊糊的糖霜。
它引以为傲的晶体身躯,正在一点点融化,变成甜得发腻的糖浆。
“谬误。”
极醒抬起手臂。
那原本应该由高维致密碳元素构成的臂膀,此刻是一根巨大的粉色。
它试图调用底层的逻辑法则,去修正这个错误的现实。
“重构。物质定义:碳。结构:晶格。”
啪。
手臂炸开了。
没有变成晶体,而是变成了一群叽叽喳喳的彩色鹦鹉,扑腾着翅膀飞向四周,嘴里还学着它的语气喊着:“谬误!谬误!”
极醒愣住了。
它的核心算法第一次出现了无法处理的乱码。
“别算了。”
槐荫盘腿坐在一朵飘过来的云彩上,手里端着那个永远喝不完的杯子。
他没穿那身黑夜长袍,而是换了一身宽松的睡衣,看着极醒的惨状,甚至还想笑。
“在这里,你的逻辑只是一堆废纸。”
槐荫指了指那些乱飞的鹦鹉。
“你觉得你是清醒的,因为你能计算,能分析,能看透事物的本质。但在梦里,本质这东西,是可以随意捏的。”
“胡说!”
极醒猛地转过身。
它没有五官的脸上,裂开了一道缝隙,发出了尖锐的咆哮。
“清醒是宇宙的基石!没有观测,就没有坍缩!没有认知,就没有存在!你这种虚无主义的梦境,是对生命的亵渎!”
它不服。
它是从永恒苏醒者的潜意识里剥离出来的“不甘”。
它代表着一种极致的求知欲,一种想要掌控一切变量的野心。
这种野心,不允许它在一个的世界里沉沦。
“我要……刺破它。”
极醒不再试图修复身体。
它开始燃烧。
那团白光再次从它体内爆发。
这一次,它没有攻击周围的环境,而是向内坍缩,将所有的算力、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清醒”概念,压缩成了一个无限小的奇点。
它要用这个奇点,去洞穿这层梦境的底层代码。
“只要证明这个世界是假的,我就能醒过来!”
嗡——
奇点爆发。
一道细若游丝,却足以切开维度的白线,笔直地射向槐荫的眉心。
那是“真理之刺”。
凡是被它刺中的东西,都会被迫还原成最原始的粒子状态。
谎言会消散,幻象会破灭。
槐荫没动。
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就在那根白线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他伸出两根手指,像捻住一根飞来的头发丝,轻描淡写地夹住了那道白线。
那股极致的、锋利的、要把一切都剖析得明明白白的“清醒”意念,在他的指尖疯狂挣扎,却无法前进分毫。
极醒呆立在原地。
它的攻击……没了?
不是被挡住,不是被抵消,而是……被抓住了?
“怎么……可能……”
极醒颤抖着后退。
它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挥舞着火把冲进大海的疯子,火把还没来得及点燃什么,就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掐灭了。
“没什么不可能的。”
槐荫把那根还在震动的“真理之刺”凑到眼前看了看,随手一弹。
白线崩碎成漫天光点,融入了云彩,让云彩变得更甜了。
“你这根针,不够利索,还带着火气。”
他从云端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向极醒。
每走一步,脚下的云朵就自动铺成一条坚实的阶梯。
“你觉得清醒和睡眠是对立的?你觉得真理和梦境是死敌?”
“那是你的格局太小了。”
槐荫伸出手,指了指头顶那片漆黑的虚空。
“所谓清醒,不过是你在名为‘现实’的梦里,玩得比较投入罢了。”
“你以为你醒着,是因为你看到了规则,看到了逻辑。但谁告诉你,规则和逻辑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梦呓?”
极醒想要反驳。
但它的逻辑核心在发烫,在报警。
它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因为此时此刻,它就在梦里。
而在这个梦里,槐荫的话,就是真理。
“我不信……我不信……”
极醒抱着头,身上的白光开始闪烁不定。
“如果一切都是梦,那追求还有什么意义?进化还有什么意义?我们……还有什么意义?”
这是信仰崩塌的前兆。
对于一个概念体来说,否定它的核心理念,比杀了它还难受。
一直沉默的终焉,此刻在梦境的边缘露出了半个身子。
那块黑色的磐石,静静地注视着这场闹剧。
“破……而后立。”
终焉的声音沉闷,却透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
“太硬……易折。太醒……易累。”
累。
这个字,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了极醒的心口。
它突然感觉到了。
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用数据量化的疲惫。
自从诞生以来,它就一直在算,在看,在分析。
它不敢停下,不敢闭眼,生怕漏掉宇宙中的任何一个变量。
它以为那是强大。
现在看来,那是……焦虑。
极醒的双腿一软,跪在了棉花-糖上。
它身上的白光黯淡了下去,露出了里面布满裂纹的晶体核心。
“我……好累……”
极醒喃喃自语。
这种感觉很陌生,很恐怖,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力。
“累就对了。”
槐荫走到它面前,蹲下身,视线与它平齐。
“连机器都要停机维护,更何况是意识。”
“你追求绝对的清醒,想要洞察一切真理。但这世上的真理无穷无尽,你算得完吗?”
槐荫伸出手,掌心向上。
一团柔和的光晕在他手中浮现。
那不是攻击,而是一个画面。
画面中,是永恒苏醒者的梦境气泡。
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卷王,此刻正穿着睡衣,在那座纯白的高塔上忙碌。
他在搭建一个宇宙。
不是用冰冷的公式,而是用想象力。
他随手一挥,星河倒转;他念头一动,万物生长。
他在梦里,实现了他在现实中永远无法完成的壮举——创造一个没有熵增、没有衰亡的完美世界。
而且,他很快乐。
那种发自内心的、纯粹的创造的快乐,隔着画面都能感受到。
“看到了吗?”
槐荫轻声说道。
“他在睡,但他也在醒。”
“他不是在逃避现实,他是在梦里,给自己造一个更好的现实。这才是‘清醒’的最高境界。”
极醒死死盯着那个画面。
它的逻辑核心停止了躁动。
一种全新的、从未有过的数据模型,在它的意识里构建成型。
原来……还可以这样?
不需要对抗睡眠,而是利用睡眠?
把梦境当成服务器,把潜意识当成编译器,在无限的虚幻中,去推演无限的真实?
“这……这是作弊。”
极醒的声音有些干涩,但语气里的敌意已经消失了。
“这就叫降维打击。”
槐荫笑了笑,把手中的画面捏碎,化作点点星光洒在极醒身上。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换个活法?”
“别在外面当个只会大吼大叫的闹钟了。进来,给我当个‘梦境架构师’。”
槐荫指了指那个正在不断扩张的诸界梦源。
“这里有亿万个梦境,亿万个文明的蓝图。它们乱七八糟,毫无逻辑。”
“我需要一个足够清醒、足够理智的家伙,来帮我整理这些数据,帮我把这些疯狂的念头,变成可执行的程序。”
“这活儿,除了你,没人干得了。”
极醒沉默了。
它看着槐荫,又看了看远处那个正在梦里种出“恒星水稻”的老农。
它看到了混乱,也看到了生机。
它看到了谬误,也看到了奇迹。
以前,它只想把这些谬误删掉。
现在,它突然想……把它们算出来。
看看这些不讲道理的梦,到底能通向何方。
“我……”
极醒站起身。
它身上的晶体开始重组。
那些尖锐的棱角消失了,变得圆润、内敛。
那股刺目的白光也收敛进了体内,变成了一种温润的银辉。
“我要……最高权限。”
极醒提出了条件。
“除了我,没人能动后台的数据。”
“成交。”
槐荫答应得极其干脆。
他巴不得有人来帮他管这些烂摊子,他只想躺平喝快乐水。
“还有。”
极醒指了指那个正在梦里傻乐的永恒苏醒者。
“那个笨蛋的模型搭错了。引力常数偏差太大。”
“我要去……修正他。”
“去吧去吧。”
槐荫挥了挥手,直接给它开了一道通往核心区域的VIp通道。
“别把他弄醒了就行,那是咱们的主机。”
极醒点了点头。
它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向那道通道。
只是在即将踏入的瞬间,它停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槐荫。
“你……”
它似乎想问什么,但最终没有问出口。
它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把“懒”字刻进骨子里的男人,然后一步迈出,彻底融入了诸界梦源的数据洪流之中。
【叮——】
【恭喜宿主!成功收服概念体“极醒”。】
【诸界梦源系统升级。解锁新功能:逻辑梳理。】
【当前梦境稳定性提升300%。所有梦境产物的具现化成功率提升50%。】
【评价:您真是个天才的黑心资本家,连这种死脑筋的概念体都能忽悠过来给您打白工。】
槐荫看着系统面板,伸了个懒腰。
“这叫人尽其才。”
他重新躺回云朵上,感觉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整个世界彻底安静了。
所有梦境气泡都发出了满足的、轻柔的嗡鸣,像亿万只猫在打呼噜。
这才是槐荫想要的白噪音。
“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槐荫闭上眼。
但就在这时。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熟悉恶臭的气息,突然钻进了他的鼻子里。
那不是来自极醒,也不是来自那个还在外面晃悠的逻辑光栅。
那是……
槐荫猛地睁开眼。
他看向了诸界梦源的最边缘。
那里,是刚刚被他用来“流放”那两个概念窃贼的……噩梦森林入口。
那个原本应该已经闭合的裂缝,此刻……并没有完全关上。
有一缕黑色的、像是发霉菌丝一样的东西,正卡在裂缝中间,阻止它的愈合。
而且。
那菌丝还在动。
它在向外生长。
“老板。”
梦中人的身影凭空出现,脸色有些难看。
“噩梦区……出事了。”
“那个新抓进去的小偷……变异了。”
槐荫坐起身,脸上的慵懒瞬间消失。
“变异?”
“对。”
梦中人咽了口唾沫,似乎看到了什么让他这个噩梦管理者都感到恶心的东西。
“它们没有被怪物吃掉。”
“它们……把怪物给融合了。”
“现在,它们正在疯狂吞噬噩梦区的恐惧能量,而且……它们在喊您的名字。”
槐荫眯起眼。
喊名字?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在概念领域,名字就是坐标。
被这种脏东西盯上,就像是被贴上了狗皮膏药。
“看来,今天的觉是睡不成了。”
槐荫站起身,身上的睡衣瞬间化作那袭威压诸天的黑夜长袍。
他伸手一抓。
虚空中,一把由纯粹的“起床气”凝聚而成的黑色镰刀,出现在他手中。
“既然不让我睡……”
槐-荫提着镰刀,走向那道裂缝。
“那我就去给你们……送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