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0章我都是被逼的
管庄分公司二楼的小会议室，现在临时被征用为调查谈话室里，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厚重的窗帘拉上了一半，挡住了部分刺眼的阳光，也让室内显得有些昏暗。
一张普通的会议桌，调查组的两名成员——管理局安监处的资深安全专家老陈和多种经营总公司纪检部门的一位姓李的干事——坐在一侧，表情严肃。他们的对面，孤零零地坐着刘明磊。
刘明磊的脸色苍白如纸，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神经质地绞在一起，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低着头，不敢直视对面的两人，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微微发抖。空气中弥漫着烟草、旧家具和一种名为“恐惧”的无形气味。
老陈率先开口，语气相对平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刘明磊同志，我们是‘8·03’地磅垮塌事故联合调查组的。今天请你来，主要是想向你了解一些关于地磅验收方面的情况。希望你能够如实陈述，配合我们的工作。”他推了推桌上的记录本和录音笔。
刘明磊喉咙干涩，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是，领导，我……我一定配合。”
“好。”老陈点点头，“首先，请你回忆一下，跃进公司承建的这座地磅，具体的验收时间是哪一天？参与验收的人员有哪些？”
这是一个常规的、看似简单的问题。刘明磊稍微松了口气，结结巴巴地回答：“是……是8月2……号，对，2号，就是前天。参……参与验收的有我，还有……那个王经理。”
“验收的过程是怎样的？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老陈继续问道，目光锐利。
刘明磊的心猛地一紧，关键问题来了。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支吾着说：“过程……就是按照流程，检查地磅的外观、称重测试、仪表显示……问题……问题……”他卡壳了，冷汗顺着鬓角流下来。
李干事适时地插话，语气加重了几分：“刘明磊同志，我们希望听到的是实话。地磅刚刚投入使用就发生整体垮塌，这绝不是偶然！验收环节是否存在走过场、敷衍了事甚至弄虚作假的情况，你必须说清楚！”
“我……我……”刘明磊被这严厉的语气吓得一哆嗦，几乎要哭出来。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隐瞒？还是坦白？隐瞒能瞒得住吗？坦白又会是什么后果？林东航那句“跑路”的提醒，苟利军让他写材料的指令，以及眼前调查组冰冷的眼神，交织在一起，形成巨大的压力。
在极度的心理压力下，刘明磊的心理防线开始崩溃。他意识到，完全否认问题是不可能的，地磅塌了是铁一般的事实。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减轻自己的责任。而减轻责任的最好办法，就是把主要责任推给……那个已经“失踪”了的人！
“领导！我说！我如实说！”刘明磊猛地抬起头，脸上混合着恐惧和一种豁出去的激动，“验收的时候……确实发现了问题！而且……而且问题不小！”
老陈和李干事交换了一个眼神，身体微微前倾：“具体什么问题？说详细点！”
刘明磊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语速加快，开始详细描述，但有意无意地将主导权引向李富春：
“当时……当时做承重测试的时候，我就发现地磅台面有轻微的晃动，感觉不太对劲。还有……还有地基的混凝土，我看着颜色和质感好像也不够标号……我就……我就向李富春主任汇报了！”
他刻意强调了自己的“发现”和“汇报”行为，试图证明自己并非毫无作为。
“但是……但是李主任他……”刘明磊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和“委屈”，“李主任当时就说……说没事！说跃进公司是大厂家，有信誉，这点小问题不影响使用！他还说……还说王经理（王跃进）已经都打点好了，让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赶紧签字验收，别耽误结算进度！”
这番话，半真半假。
他确实是发现了问题，但是他根本就没说。
但此刻，刘明磊需要塑造一个“被上级胁迫、无奈服从”的形象。
他在赌。
赌的是李富春真的跑路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打点好了？”李干事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厉声追问，“什么意思？什么叫打点好了？王跃进打点了谁？怎么打点的？”
刘明磊知道这是关键，也是他“戴罪立功”的机会。他心一横，继续说道：“就是……就是给钱！验收前一天，王跃进就来找过李主任，在办公室关着门谈了好久。后来……后来验收当天，李主任把我叫到一边，塞给我一个信封，里面是……是两千块钱。他说是王经理给的辛苦费，让我……让我在验收单上签字的时候‘灵活’一点……”
他终于把收钱的事情说了出来，但是过程完全不一样，把源头和责任推给了李富春：“领导，我当时年轻，不懂事，又害怕得罪李主任……我……我就鬼迷心窍收下了……但我心里一直不踏实啊！签字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他努力表现得悔恨交加。
调查组自然不会轻易放过细节。
老陈沉声问道：“你的意思是，地磅验收过程中，所有的决定，包括忽视存在的问题、最终签字确认，都是李富春同志主导和要求的？你只是被动执行？”
“是！是的！基本上就是这样！”刘明磊连忙点头如捣蒜，“李主任是技术办主任，是我的直接领导，他的话我不敢不听啊！而且……而且他当时态度很强硬，说要是因为这点小事耽误了验收，影响了生产，责任我负不起……我……我害怕啊！”
李干事追问：“除了给你两千块钱，李富春有没有暗示或者明说，他也收了王跃进的好处？”
刘明磊犹豫了一下，这个问题很致命。但他想到李富春已经联系不上，很可能真的跑了，死无对证的可能性很大。
于是他壮着胆子说：“这个……李主任没明说，但……但我觉得肯定是收了。不然他怎么会那么帮王跃进说话？验收前一天王跃进来找他，肯定就是送钱的！而且李主任后来还跟我说，跟着他干，不会亏待我……这意思不是很明显吗？”
他巧妙地用了“我觉得”、“肯定就是”这类主观推测的词语，既给出了调查组想要的方向，又给自己留了一丝余地。
“验收单最终是谁签的字？”老陈问到了最关键的证据。
“是……是我签的字。”刘明磊低下头，但马上补充道，“但是是李主任逼着我签的！他说他有事在外面回不来，让我这个具体经办人签，出了事他兜着……我当时脑子一热，就……就签了……” 他把签字这个最直接的责任，也包装成了在领导压力下的不得已行为。
整个问话过程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刘明磊几乎将地磅验收中的所有问题——从技术瑕疵到违规操作，从收受好处到最终签字——的主要责任，都巧妙地、或明或暗地引向了“失踪”的李富春。他把自己描绘成一个涉世未深、迫于领导权威和诱惑、一时糊涂犯了错的年轻技术人员，极力强调自己的被动和无奈。
最后，老陈让刘明磊将刚才陈述的内容形成书面材料，签字按手印。刘明磊颤抖着手，几乎是一字一泪地写完了材料，郑重地按上了红手印。
“刘明磊同志，”老陈收起材料，表情依旧严肃，“你今天反映的情况很重要。组织上会进行核实。在此期间，希望你保持通讯畅通，随时配合调查。你的问题，最终会根据调查结果和你的态度来处理。你要有正确的认识。”
“是是是！领导，我一定配合！我一定深刻反省！谢谢领导给我机会！”刘明磊如蒙大赦，连连鞠躬，几乎要跪下去。
当他脚步虚浮地走出那间令人窒息的小会议室时，后背的工衣已经被冷汗完全浸透。
他不知道自己这番表演能起到多大效果，但至少，他把最致命的炸弹扔给了那个可能已经远走高飞的李富春。
他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线极其微弱的曙光，而这线曙光，很大程度上，确实源于林东航那句点醒了他的“跑路”之说，还有他提前向苟利军的“主动”交代。
望着刘明磊失魂落魄离开的背影，老陈和李干事对视一眼。
“你怎么看？”老陈问。
李干事沉吟道：“话里有水分，推卸责任的意图很明显。不过，关于李富春和王跃进的部分，恐怕不是空穴来风。李富春的失踪，让这些指控变得……很耐人寻味。”
“嗯，”老陈点点头，“重点查李富春和王跃进的关系，还有资金往来。这个刘明磊，问题也不小，但相比之下，可能确实是个从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