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五月下旬,遗忘之城内外弥漫着一种井井有条的忙碌。
桃花源试验田里的西瓜嫁接苗挺过了最初的缓苗期,叶片开始舒展,呈现出健康的绿意,让负责照料的老农和李辰都松了口气。
胡萝卜、洋葱、波斯菜等西域菜蔬也陆续出苗,长势喜人。
药圃里,婉娘带着人在“双子同心”的微妙增益下,小心翼翼地尝试着《百草灵枢经》上记载的第一种成药“金疮灵膏”的前期药材炮制。
外城的民居建设按部就班,第一批两百户人家已经有小半搬进了新居,剩下的也在加紧赶工。
承政厅的改造接近尾声,张启明已经带着几个识文断字的年轻吏员在里面整理文书档案,适应新的办公环境。
工坊区炉火不熄,叮当声不断,赵英甚至开始尝试用新到的少量精铁打造更耐用的农具和工具。
春耕时种下的高产水稻,已经进入分蘖盛期,绿油油的稻田一望无际,长势比去年试验田还要旺盛几分。
棉花地里,棉株茁壮,开始现出星星点点的花蕾。
养殖场那边更是传来喜讯,几头怀孕的母猪先后顺利产崽,共产下四十多头或黑或花、活蹦乱跳的小猪仔,虽然还带着野猪的些许特征,但明显比纯种野猪崽温顺,让负责养殖的老刘头等人笑得合不拢嘴。
玉娘将内务打理得妥妥帖帖,诸位夫人各司其职,孩子们健康,整个体系仿佛一架上了发条的精密机器,即便李辰不时刻盯着,也能稳健地自行运转。
这一日,李辰处理完手头几件紧要公务,站在承政厅新修的二层露台上,俯瞰着日渐繁华的城池,心中那个酝酿了许久的念头,愈发清晰起来。
是时候了。
回到桃花源,将自己的打算先告诉了玉娘。
“去曹国?寻找我上次提到的那位隐居大能?”
玉娘正在核对这个月与四海货行的盐棉交易账目,闻言放下笔,凤目看向李辰,“夫君决定了?如今城里诸事虽稳,但夫君毕竟是主心骨,这一去,短则一两个月,长则……”
“我知道。”
“正因为诸事已稳,我才敢暂时离开。内部有你和如烟坐镇,张先生、韩韬、王犇他们各司其职,出不了大乱子。外部……新杞国屠通在整合力量,东山国内斗正酣,短时间内应该无力大举来犯。但我们的时间并不多。”
李晨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郁郁葱葱的景致。
“遗忘之城发展到这一步,人口近两万,产业初具规模,已然不是当初那个躲在山沟里求活的小村子了。我们就像一棵树,根扎稳了,枝叶舒展开,就必然会进入更多人的视野,引来风雨。下一步怎么走?是继续埋头种田经商,积蓄力量,等待别人打上门?还是应该主动去了解天下大势,结交可能的朋友,甚至……寻找能助我们看清前路、规划未来的智者?”
玉娘沉默片刻,轻叹一声:“夫君说得对。妾身虽能打理琐事,但于天下大势、长远谋划,确实力有未逮。那位曹国隐士,据说有经天纬地之才,洞察世情之明。若真能请来,哪怕只是得到几句指点,对我遗忘之城也是莫大助益。只是……此人隐居多年,心性难测,夫君亲自前往,路途遥远,风险不小。”
“所以,临行前,我想先去听听韩老将军的意见。”
次日,李辰只带了残狗,轻车简从,来到了韩家庄。
如今的韩家庄,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家族堡垒。随着韩家全族和部分精锐并入,这里更像是一个训练有素、戒备森严的军事要塞和后勤基地,拱卫着梦晴关的侧翼。
庄内井然有序,士卒操练之声不绝于耳。
韩擎正在后院的书房里,对着墙上挂着一幅简陋的周边形势图沉思。
听闻李辰来访,连忙迎出。
“城主今日怎么得空过来?可是有事吩咐?”韩擎将李辰引入书房,亲自斟茶。
“韩老将军不必客气。”李辰接过茶盏,开门见山,“今日前来,非为城防或军务,而是有一事心中不定,想听听老将军的高见。”
“哦?城主请讲。”韩擎在对面坐下,神色专注。
李辰便将自己的想法——遗忘之城现状、未来的隐忧、以及打算亲往曹国寻访贤才的打算,一一说了出来。
韩擎听得很仔细,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轻轻敲击着,这是他在军中思考时的习惯。
直到李辰说完,书房里安静了片刻。
“城主,”韩擎缓缓开口,声音沉稳,“您能居安思危,不满足于偏安一隅的富足,而思虑长远,此乃雄主之姿,老朽欣慰。”
“不过,城主可知,那曹国位于中原东南,与我遗忘之城相隔何止千里?中间要穿过东山国旧地(如今三王子割据)、还可能途经其他诸侯势力范围,山高路远,盗匪丛生。城主虽勇,残狗护卫虽强,终究人少力单,风险极大。此其一。”
“其二,所谓大贤隐士,往往性情孤高,或看破红尘,或待价而沽。城主虽有一城之地,但名声未显于外,在那些真正的高人眼中,或许……仍显根基浅薄。能否得见,见了又能否说动,皆是未知之数。”
“老将军所虑甚是。这些风险,我都想过。但正因为名声未显,我才更需走出去。闭门造车,终难成大器。至于风险……我会小心规划路线,尽量避开是非之地,轻装简从,速去速回。至于能否请动贤才……”
他笑了笑,眼中透着自信与坚定:“总要试过才知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即便请不来,亲眼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解真正的天下大势,也好过在此坐井观天。况且,玉娘的过往与曹国有关,此行或许也能顺便了结她的一些心事。”
听到“玉娘”二字,韩擎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沉吟道:“若是为了玉夫人……倒也多了一层理由。城主既然心意已决,老朽便不再多劝阻,只提醒城主,务必万事小心,早去早回。”
他站起身,走到那幅形势图前,手指在上面划过:“若走,老朽建议路线可如此规划:先向东,绕开东山国内斗最激烈的区域,从青云镇南边借道,那边有几个小势力与我们有些盐货往来,或许能行个方便。然后折向东南,进入曹国边境。这条路线虽绕远些,但相对稳妥。老朽可修书几封,给沿途几位旧识故交,虽人微言轻,或能提供些便利。”
李辰心中一暖,拱手道:“多谢老将军!”
韩擎摆摆手,重新坐下,目光深邃地看着李辰:“城主,您此去,是寻访贤才,更是历练自身,开阔眼界。老朽有一言,望城主谨记。”
“老将军请讲。”
“观天下势,如观弈棋。我遗忘之城如今,便像一枚刚刚落定、站稳脚跟的棋子。下一步,是守是攻,是连横还是合纵,需看清整个棋盘的格局,明了其他棋子的强弱、意图。曹国那位隐士若真有才,其价值或许不仅在于其智谋,更在于其可能掌握的、关于这天下棋局更深层的‘规则’与‘脉络’。城主去见,不仅要听其言,更要观其行,察其心。”
“此外,”韩擎语气加重,“城主需知,您离开后,遗忘之城才是根本。城中人心,需稳;外部窥探,需防。老朽与韩韬、王犇、张先生等人,必当竭尽全力,守好基业,静待城主携智者归来!”
这番话,既是叮嘱,更是承诺。
李辰起身,郑重地向韩擎行了一礼:“有老将军此言,辰无忧矣!家中一切,就拜托老将军和诸位了!”
离开韩家庄时,夕阳西下,将梦晴关的轮廓染成一片金红。
李辰策马缓行,心中已无犹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