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曦城，戴家宅邸，考核结束数小时后。
厚重的橡木门在戴德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门外世界的喧嚣，却关不住宅邸内令人窒息的沉寂。
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熏香，却压不住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和消毒水的气息——
那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高大魁梧的身影伫立在客厅中央，如同盘踞在阴影中的猛兽。
暗红色的大衣质地考究，剪裁凌厉，却掩不住其下蕴含的、如同山岳般的压迫感。
戴峥——武曦城三级规范官，戴德的父亲。
他缓缓转过身，同样是一头耀眼的金发，却与儿子戴德那近乎阴柔的精致截然不同。
刀削斧劈般的面部轮廓线条冷硬，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额斜劈至颧骨，如同勋章，衬得那双鹰隼般的眼眸更加锐利逼人，眉宇间沉淀着久居高位的威严冰冷的审视。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精准地钉在戴德空荡荡的左袖上。
“手臂怎么回事？”
声音不高，却像严冬掠过荒原的北风，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激起无形的寒意。
戴德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平日里那份张扬跋扈、目空一切的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父亲面前，他仿佛被剥去了所有伪装，只剩下一个犯错后惶恐不安的孩童。
他低着头，视线死死盯着自己光洁的鞋尖，不敢与那道目光接触。
“被……被人砍掉了……”
声音干涩，带着颤抖。
戴峥的眉头，那道刀疤也随之微微扭曲，形成一个更显冷酷的弧度。
他没有追问细节，没有关心过程，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对儿子伤势的关切。
他的评判，如同冰冷的宣判，简洁而残酷：
“规范员不需要残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戴德惨白的脸。
“你这副样子，已经不配当规范员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戴德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戴峥的下一句话，更是将他彻底打入冰窟：
“更不配当我戴峥的儿子。”
话音未落，戴峥已背过身去，双手负于身后，迈着沉稳而决绝的步伐，走向通往内室的长廊。
他没有再看戴德一眼，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被丢弃的物件。
沉重的内室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重重摔上，那声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戴德的心上，也彻底斩断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可是我……明明已经通过了考核……”
戴德对着紧闭的门扉，喃喃自语。
最初的惊愕和本能的畏惧，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毒蛇般疯狂滋长的怨恨与不甘。
他知道，作为武曦城手握实权的三级规范官，他的父亲完全有能力，也有权力，一句话就抹掉他拼了命（或者说，让别人拼了命）才换来的资格。
当戴德作为第一个通过考核的考生离开那片血腥领域时，考官确实第一时间安排了长洲城最顶尖的医疗团队。
以“绝对法则”的资源和科技，断臂再生并非不可能。
可惜，他那条被吴殿宇狂暴撕扯下来的手臂，永远留在了那片扭曲的废墟里，成为了他耻辱的象征，也成了父亲剥夺他一切的理由。
“明明是你自己没有安排好这次考核！”
压抑的怒火终于冲破理智的堤坝，戴德对着那扇象征父亲权威的门嘶吼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扭曲。
“你他妈知道考场里面出现了一个杀人狂魔吗？！他杀了27个！整整27个！你以为我想断这条手臂吗？！从小到大，无论我做什么都是错的！当我真的靠自己……
靠别人垫背走到最后的时候，你他妈又要多此一举地帮我‘打通关系’！你知道别人在背后是怎么戳我脊梁骨的吗？！废物！关系户！戴峥的狗崽子！”
他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布满血丝，那点仅存的、对父亲的敬畏彻底被滔天的恨意淹没。
“好好好！我不配当你儿子？我早就受够了！武曦城三级规范官是吧？没了这个名号你算什么东西啊？垃圾规范员？呵……老子还不稀罕了！”
恶毒的咒骂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戴德的眼神彻底变了，不再有丝毫软弱，只剩下一种近乎癫狂的阴狠和决绝。他
缓缓抬起仅存的右手，五指张开，掌心对着左臂那狰狞的断口。
嗤——
一缕浓稠如液体的白烟，带着刺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断口处袅袅升起。
那烟雾并非飘散，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缓慢而坚定地向下凝聚、蠕动，仿佛在重塑着什么。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硫磺混合着铁锈的诡异气味。
“去你的‘绝对法则’。”
戴德的声音低沉下去，却蕴含着更加危险的疯狂。
“等着……全都给我等着。”
那凝聚的白烟，如同他心中翻腾的恶意，正在孕育着未知的恐怖。
……
太昆城，索家府邸。
与戴家的冰冷压抑截然相反，索家此刻洋溢着久违的温暖与欢腾。
明亮的灯光驱散了窗外的夜色，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家人的笑语。
索九螭被簇拥在家人中间。
他的父母、四哥、六哥以及八姐在为他接风洗尘。
而其他哥哥们都因为各种原因而暂时无法回家。
大哥正跟着乐队四处巡演；二哥被“绝对法则”通缉，逃亡在外；三哥在遥远的花都经营着道馆；五哥已经离家三年杳无音讯；七哥在帝京当正规军。
他的父母——索老爷和索夫人，脸上带着欣慰而慈祥的笑容，看着这个他们最年幼、也最让他们操心的儿子。
四哥索四蒲，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气质儒雅，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温和而睿智。
六哥索六霸，身高近两米的壮汉，穿着无袖背心，露出虬结的肌肉，此刻正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着索九螭的肩膀，拍得他一个趔趄。
八姐索八屃，一头火焰般的红发，身着剪裁得体的红色旗袍，勾勒出傲人的曲线，美艳动人，此刻正嗔怪地瞪着索六霸。
“小九这次可真是出息了！终于觉醒天赋了！”
索六霸声如洪钟，震得桌上的碗碟嗡嗡作响。
“来来来，给六哥露一手！让咱开开眼！”
索四蒲和索八屃也含笑看着索九螭，眼中满是鼓励和期待。
沐浴在家人的温暖目光中，索九螭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也充满了展示的冲动。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拔出一直随身携带的那把名为“暗胧”的打刀刀柄。
依旧是那空荡荡的刀柄。
然而，自信的笑容刚爬上嘴角，索九螭的额头就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努力集中精神，试图再次“看见”那在考核中惊鸿一瞥的透明刀身，但视野里依旧空空如也。
考核时那股血脉相连、如臂使指的感觉，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强压下心头的慌乱，努力维持着镇定：
“我……能看到‘暗胧’了。”
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底气不足。
索六霸瞪大了铜铃般的眼睛，凑近了仔细瞧，又伸手在刀柄前方挥了挥：
“小九，别逗哥哥，我可什么都看不见啊！”
他这大嗓门一嚷嚷，差点让索九螭手里的刀柄都拿不稳。
好在索四蒲适时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六弟，稍安勿躁。依我看，目前这把‘暗胧’的形态，恐怕只有小九本人才能感知到。”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着灯光。
索九螭暗暗松了口气，但新的难题又摆在了面前：
如何展示？他甚至不确定自己觉醒的“天赋”具体是什么，是那把刀？还是别的什么？
“看看嘛！看看嘛！”
索六霸依旧兴致勃勃，满眼期待。
就在索九螭犹豫不决，额头汗珠更多时，索四蒲再次开口，语气带着洞察一切的平静：
“不过，小九的天赋，恐怕是‘暂时’觉醒。”
这句话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索九螭脸上的血色褪去，心沉到了谷底。
“四哥……你……你怎么知道的？”
他声音干涩地问。
索四蒲微微一笑，带着书卷气的从容：
“很久之前，我们曾带你去拜访过‘先生’。他为你卜算过，言明你的天赋名为【重塑】。”
他看着索九螭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话锋一转，温和地补充道。
“既然是【重塑】，那总不至于你重塑的结果，只有你自己能看到，旁人却完全无法感知吧？
考核中你或许触摸到了门槛，引动了力量，但并未真正完成‘重塑’的过程，所以力量并未稳固。”
【重塑】……索九螭咀嚼着这个词。
考核时那惊险一幕再次浮现脑海——他确实“看到”了透明的刀身，那感觉……
就像是自己用某种力量，在尝试重新构建这把家传宝刀的形态。
只是那构建并未完成，是残缺的，不稳定的。
但即便是那样的残次品，也展现出了惊人的威力……
未完成的“暗胧”已有如此锋芒，那完全【重塑】之后的它，又会是何等光景？
索九螭的心头，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苗。
“不过别灰心。
”索四蒲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能短暂觉醒，触摸到天赋的门槛，已是成功了一大半。你的【重塑】，潜力非凡。假以时日，必能真正掌握。”
“哈哈哈！四哥说得对！”
索六霸的大笑声再次响起，温暖宽厚的手掌又一次重重拍在索九螭的肩头，这次直接把他拍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今天还是得好好庆祝一番！就庆祝我九弟‘天赋’短暂觉醒了！这可是大喜事！”
“你个莽夫！轻点！小九这身子骨经得起你这么拍吗？”
索八屃嗔怪地瞪了索六霸一眼，连忙扶住摇摇晃晃的索九螭。
索九螭站稳身形，看着眼前其乐融融、为自己由衷高兴的家人，眼眶微微发热。
这样的温暖，这样的团聚，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了。
家，永远是他最坚实的后盾。
……
长洲城，月光事务所，雨夜
细密的雨丝敲打着事务所的玻璃窗，留下蜿蜒的水痕，将窗外的霓虹灯光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斑。
吴阡夜靠在窗边，目光有些失焦地望着外面湿漉漉的街道。
考核的紧张、血腥、算计似乎已经远去，但一种莫名的烦躁却萦绕在心头。
那个橙发疯子吴殿宇，最后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地是空虚混沌……”
什么意思？
一句没头没尾的怪话。是某种暗号？
还是他精神错乱下的呓语？
吴阡夜试图解析，却只觉得语句本身都透着一种别扭和不通顺。
“算了算了。”
他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要把这恼人的声音甩出去。
“还是不要多想那个疯子了。晦气。”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
夕颜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沓厚厚的钞票。
她走到吴阡夜的桌前，将钱整齐地放在桌面上，动作干脆利落。
“这是你完成这次委托的酬劳，干得不错。”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太多情绪。
吴阡夜的视线从窗外收回，落在那一叠厚厚的钞票上，眼睛不由得亮了一下。
“这么多？”
他有些意外，随即一股真实的喜悦涌上心头。
这是他靠自己的“能力”赚到的第一笔像样的钱。
夕颜看着他脸上那点真实的喜色，嘴角也微微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
但她的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这次考核，她本希望能窥探到吴阡夜身上更多的秘密，或者至少确认他拥有更强大的力量。
然而，吴阡夜的表现……
在她看来，实在有些平庸。
那个名为【夜潜】的隐身能力，在实战中确实有奇效，但若仅止于此，未免太过“鸡肋”。
他展现出的战斗技巧和力量，完全不像一个拥有特殊过去的人。
不过，唯一可以进一步确认的是，吴阡夜的“天赋”属性，大概率属于暗系。
时空明暗天人魂诡，是这个世界的八大天赋系别，而吴阡夜的暗系，已算是比较稀少的了。
这算是一个小小的收获。
“对了，雷瑟呢？”
吴阡夜收起钱，环顾了一下安静的室内，这才发现事务所里少了那个红发男的身影。
自他考核归来，就没见到雷瑟。
“雷瑟他也出委托去了。”
夕颜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雨幕。
“他说他要攒够钱，买一张去花都城的车票。”
“花都城……”
吴阡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阿嚏！”
毫无征兆地，吴阡夜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揉了揉发痒的鼻子，有些尴尬地嘀咕道：
“谁在想我……”
窗外的雨，似乎下得更密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