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虎山的林木越往上越密，虬结的枝桠在头顶织成密不透风的网，连天光都吝啬得只肯漏下几缕。
沈善宝将幽影遁形术催至极致，身形与树影融为一体，悄无声息地向上穿梭。
沿途的诡怪越来越多，且个个都是黄级的凶物。
有兽骸诡，缝合的熊骨上还挂着带血的皮毛，外露的肋骨间缠挂着不知名的胃袋，每走一步都发出“哐当”的钝响。
有血根缠藤，暗红的藤蔓像无数条嗜血的蛇，在地上蜿蜒蠕动。
血狼在山崖边奔驶疾驰，犹如一道血浪。天上飞的青鸦，只闻声，不见形。
地上还有数只蛇怪，灰绿色的皮肤上布满流脓的疙瘩，鼓起的毒囊随着呼吸起伏，每一次张口都喷出带着腥臭味的白雾，所过之处，灌木尽数枯萎发黑。
……
这些平日里能让铜牌封诡师闻风丧胆的黄诡，此刻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争先恐后地往山顶涌去。
它们彼此间偶有碰撞，却没有争斗，只是用各自诡异的眸子盯着山顶方向，一刻也不敢停下。
沈善宝屏住呼吸，混在这股“诡流”中，借着阴影，缓缓向上挪动。
终于登顶！
山顶是一片背风的平台，平台尽头有个黑漆漆的洞口，洞口边缘凝结着一层油亮的黑霜。
沈善宝躲在一块巨石的阴影里，一丝多余的动作都不敢有。
他虽感受不到洞口散发出的威压，但能看见在洞口前面，黑压压地趴着二十几头黄诡，每一头都低眉顺眼，匍匐向前，不敢有任何动作。
仿佛在恭候它们的王者。
约莫一盏茶后，洞口的黑霜突然簌簌掉落，散成墨色云雾，缭绕在洞口。
一只老虎从洞里走了出来。
它浑身漆黑如墨，只有眼白与触须是白色，初时身形与寻常老虎无异，可当它踏出洞口，迎上山顶的风时，躯体竟像吹气般疯长起来！
一丈、两丈、三丈……不过数息功夫，便长成了一头四丈高的巨虎。
铁塔似的四肢踏在平台上，每一步都让地面微微震颤，黑色的皮毛在风中翻涌，竟像流淌的墨汁一般，连光线都被它吸了进去。
先前那些张牙舞爪的黄诡，此刻在它面前渺小得如同蝼蚁。
“嗷——！”
巨虎扬起头颅，发出一声震彻山谷的嚎叫。
那不是普通老虎的咆哮，更像是无数冤魂在同一刻发出的嘶吼，混杂着骨骼碎裂的脆响、血液沸腾的咕嘟声。
声波如同实质的巨浪，从山顶席卷而下，平台上的碎石被震得蹦跳起来，远处的林木发出痛苦的呻吟，枝叶簌簌掉落。
沈善宝躲在阴影里，只觉得耳膜像被针扎一样疼，五脏六腑都跟着震颤。
整座黑虎山所有的诡怪，无论有多桀骜，此刻都齐齐低下了头，向着山顶的方向，一同朝拜它们的君王。
黑虎的嚎叫持续了十来个呼吸的功夫，才缓缓平息。
它居高临下地扫视着脚下的“臣民”，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却让整个山顶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
“黑虎叫了，该开宴了！”山脚五六里外的封诡师们接收到了信号，伍队再次开拔。
而山顶上，沈善宝藏在阴影里的手指猛地收紧。
他原以为这“开宴”总会带些人间宴席的影子——哪怕是诡怪的宴席，无非是大佬踞上首，小弟分坐两侧，撕扯些血腥的祭品罢了。
可眼前的景象，却比他能想象的任何画面都要诡异。
待那四丈高的黑虎平息嚎叫，便有一头血狼从诡群中走出。
这血狼浑身覆盖着暗红色的皮毛，每一根毛发都像浸透了血，獠牙外露，就差把凶狠二字刻在脑袋上了。
可在黑虎面前，其凶性荡然无存，竟像只驯服的犬，低着头一步步走到黑虎爪边，双腿隐隐发抖。
黑虎低下头，血盆大口缓缓张开。口腔深处没有寻常猛兽的舌苔，只有一片蠕动的漆黑，像是通往某个无底深渊。
它没有丝毫犹豫，一口便将血狼诡整个吞了下去。
随后，黑虎庞大的身躯缓缓趴下，像座黑色的山陵压在平台上。
它的喉咙上下滚动，发出沉闷的咀嚼声。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黑虎停下咀嚼，“噗”地一声，一团混杂着碎骨和黑血的渣滓被它吐了出来，在地上堆成一小堆，散发着刺鼻的腥臭味。
沈善宝的瞳孔骤然收缩。
就在那团骨渣落地的瞬间，被吞下的血狼诡竟以另一种形态出现了。
一道黑色的血狼虚影，轻飘飘地浮起，最终钻进了黑虎颈侧的毛发里，彻底隐匿不见。
“怅诡……”
沈善宝在心底默念这两个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窜上天灵盖。
原来所谓怅诡，竟是这般来历。被黑虎吞噬的诡怪，也成了它力量的一部分。
更可怕的是，黑虎一身皮毛，每一根都黑得纯粹，是不是都藏着这样一只甚至几只怅诡？
这个念头让他遍体生寒。
红诡的强大，竟到了如此地步吗？
毛发数不尽，怅诡便数不尽。即便这些怅诡实力不如活着的时候，可哪怕只剩十分之一……
如此恐怖的数量，哪里是平安县封诡司能抗衡的？
他又想起十三岁那年见到的白骨塔山。
骨山魔是能与黑虎并称的诡怪，想必也有着不遑多让的恐怖能力。
先前因成功封印人傀老太婆而生出的那点骄傲，立即消失殆尽。在真正的红诡面前，他这点微末的成就，实在不值一提。
“除掉骨山魔的行动，需从长计议！”
他缓缓吸气，将灵力彻底收敛。幽影遁形术再次发动，身形与阴影融为一体，贴着地面，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
离开平台范围的瞬间，沈善宝不再停留，借着密林的掩护，朝着记忆中兽骸诡巢的方向疾行。
伍云程该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