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良悟没有开口，他试图躲过观澜逼视的目光。
“不对，这分明就是个饵，从一开始我就发现，幽州城的位置这么特殊，观霞楼的位置更特殊，如果这周围发生什么大的异动，观霞楼就是这个异动的点穴位吗？”观澜记得，从妖罩山下山进城时，她就发现幽州城几乎被妖罩山这座巨大的环形山脉所包裹，而观霞楼处于整座幽州城的东南角，是此地藏风聚气的要害。
李良悟有些错愕，他确信自己一个字都没有说，但这些信息，难道不是他脑子里的吗？他发现事情有些不对，便大声道：“楼主大人，弟子李良悟求见！”这种时候，只有楼主能救他于水火了。
观澜扬了扬眉，退到了一边，的确，她可不敢冲撞了楼主。
“庄主请上来吧。”霞钺终于发话了，“观澜，你也上来。”
观澜以为，这会子霞钺会跟她透露点实情，然而，事情并不是想象的那样。霞钺与李良悟低语了不过一来一回两句，就把话头转向了她。
只听，霞钺对李良悟介绍道：“庄主，前些日子是我疏忽了，忘了跟你言明，这位女子，名观澜，庄主平日可直呼其名。”
观澜很意外，这种时候，有必要这么郑重地介绍吗？李良悟一定知道她真名是观澜，就算他现在不知道，李红衣也是知道的，那么他知道只是迟早的事。但这不是重点啊。
不仅是观澜，李良悟也不知其意，没有接话。
“我们，是夫妻。”霞钺郑重道。
“还没……”观澜没想过，要这么直白地讲他与她的关系，想出言制止，但已经晚了半拍。
“的确，还没行礼，麻烦庄主替我准备一对红烛，一方盖头。”霞钺对观澜的举动很是满意，有点借坡下驴的意思。
“这，是不是过于简陋了？”李良悟犹豫道，毕竟，观霞楼主的婚礼，成婚的六礼，想要如何隆重奢靡就可以如何隆重奢靡。
“不了，紧要关头，一切从简，我的夫人不看中这些。”霞钺笑答道。
“楼主是不是应该说说，这到底是什么紧要关头呀？”观澜眨了眨眼睛，她对这部分才比较感兴趣。
“观澜，你不信我？”霞钺抛出一句问语。
这实在是太可疑了，霞钺一下子把问题上升到信不信这个层面，简直就是欲盖弥彰，这是个十分紧要的关头。观澜勉强沉住气，生硬挣扎道：“岂敢？一对红烛，一方盖头，确实简陋。”
“我以为这件事情，天地为证，日月为媒，就算你我之间最隆重的婚仪，或者以虚真代仙族，以潇淳代魔族，以敏柔代妖族，以红衣代人族，共同为我们二人做个见证？”霞钺故意道。
“呵……”观澜冷笑了一声，他是在威胁她，关于成婚这事，虚真一个就够她受的了，观澜转而赔笑道：“楼主大人英明，天地为证，日月为媒，咱俩的事咱俩自己说了算，就不麻烦别人了。”
趁两人嘴仗之际，李良悟得以告辞脱身。
李良悟走了，观澜的脸色就不太好了，她已经十分确定霞钺有事瞒她，但以她对霞钺的了解，要是他打定主意不说，无论用尽什么法子，她也是从他这里套不出话的。从前，她还可以找个机会，进他的心海捞点小秘密，现在不行了，同为摄心师，她的手段对霞钺几乎就等同无效了。不该教他全部的玉主秘术，观澜后悔死了。
“观澜，过来。”霞钺轻唤道。
完了！观澜身体不听使唤，一阵小跑，扑进了霞钺的怀里。
“太好了，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这句咒语还这么有效！”霞钺赞道。
“我们这样跟成不成婚，到底有什么区别？”观澜不服。
“还是有的，到时候，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对天下任何人讲，观澜仙子是我的妻子，我的爱人，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霞钺搂紧她，深情注目道。
“作为七座之首，玄武在逃女婿，我觉得这事还是要谨慎。”观澜想要推开他，但是没那么大力气。
“咱们可是一起跳过诛仙台的关系，过命的交情，会被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牵绊住吗？”霞钺调侃道。
“话不能这么讲，你是七座之首、青龙宗主，我是身背十条上仙性命的恶徒，这身份差距，不是一般的大呀。”观澜见他不认真回话，她也开始瞎掰。
“别扯那么远，就问你一句，嫁不嫁吧？”霞钺对她的事情的了解程度，远比她以为的多，不想听她扯她的黑历史。然后他又有点不自信，补充道：“我可提醒你，婚是你求的，上天入地我也陪了，还顺带修了你家的秘术，为你重塑心海，这多大的功德呀，你可不能忘恩负义啊？”
观澜突然松了力道，伸手抱住了霞钺，道：“不能放开你了，早就不能了，将来也永远永远不会放开，你就放一万个心吧。”还有一句观澜没说，只怕你会先放开我啊。
令狐嘉然正跃跃欲试，要展开她疯狂的计划。其中一个步骤特别重要，她信不过旁人，便吩咐身边的静珂回一趟城主府，专办此事。然而，到了约定之时，静珂并没有如约返回，令狐嘉然正欲出庄寻找，迎头遇上了潇淳。潇淳将一个小盒子带给令狐嘉然，说是半路偶遇静珂受她所托转交自家大小姐。令狐嘉然心中生疑，询问潇淳，静珂为何不回来，潇淳却说并未多想，也未多问，接过盒子便目送静珂离开了。据他猜测，静珂像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令狐嘉然又等了一日，静珂回来了，推说夫人旧疾又犯，她不忍心，又不便向旁人透露，中途返回城主府，照料了夫人一夜，见夫人有所好转，这才回来给大小姐报平安。令狐嘉然自然要多问一句，如此重要的交办之事，她为何假手于人，而这假手之人，还是潇淳。静珂却道，东西她准备了两份，教给潇淳的乃是一个密盒，只有大小姐知道如何解锁，若是东西经由潇淳转交，却不能如期送到大小姐手中，密盒内的东西会自然毁坏，强行打开亦是这般结果，她便不担心误了大小姐的大事，如若这份东西真的遇到意外，她还身藏了一份，总不至于大小姐无可用之物。至于潇淳，城主大人早有交代，此人可疑，有机会定要试他一试，静珂时刻记在心中，这一次便是个绝好的机会。从结果来看，潇淳还算上道。
静珂的言语神情似乎都没有破绽，但令狐嘉然已经觉出其中有些不妥。近日城中人满为患，父亲却迟迟没有举措，想来是因为母亲身体不适，让父亲分心了。令狐嘉然当即决定，先解决了她自己在拨云山庄这边的烦心事，再回城主府探望父母不迟。
令狐嘉然小心翼翼将东西亲自送到虚真手中，千叮万嘱，静待佳音。
不过，令狐嘉然送过来的东西，说破天也不过是个俗物，莫说潇淳看不上，对霞钺这样的顶尖上仙，断然是没有作用的。这个东西最终也没有派上用场，为保这两个女人的办法顺利实施，潇淳决定，是时候助她们一臂之力了。
……
“虚真要见你。”观澜已经失去耐心了，她跟霞钺提了好几次，霞钺都是一个态度，一个口气，一句台词两个字“不见”。
霞钺的额头本没有青筋，他觉得，再这样下去，不久的将来，他的额头一定会被观澜生生逼得布满青筋。
“让她来，你我拜堂成亲，让她来做个见证！”霞钺十分闹心，没好气道。
观澜很是为难，对于虚真，她是真的没辙，本想把她推给霞钺，不过，看来即便是霞钺，对她也是一样没辙。于是，她重重地叹了口气，破罐破摔道：“如果我连个虚真都搞不定，将来回了仙界，那些排着长队要嫁给你的仙子们，我可能都搞不定，我看我还是量力而行，自行消失吧，求仙尊体谅啊。”
“摆烂有用的话，我也可以。”霞钺说着就换了一副面孔，矫揉造作道：“既然，这么多人为我癫狂，我便不回仙界了，或者，求仙子将我金屋藏娇，从今往后，我谁也不见，一心守着仙子，总不至于招来孽缘。”
“金屋藏娇？”观澜忍住不笑，最后恳求道：“仙尊，你再见她最后一面，若她还是不肯死心，我便捉她去一趟魔界，强行将她的真身换回来，不管她愿不愿意。”
“你要去魔界？你不是答应我……”霞钺正想反对，但他发现，如果不靠观澜，将虚真的肉身换回来这件事，是没有人可以办到的。他现在的玉主秘术水平，依然是个初级。
“此去凶险，我也不敢保证一定能带她全身而退，如果危急关头，只能保全其一，我会毫不犹豫地舍弃她。所以，”观澜面色沉重，“这或许是她见你的最后一面。即便这样，仙尊也是狠心不肯吗？”
霞钺沉默了，这是件十分棘手的事情。人间浩劫将至，如果有可能，他会竭力阻止这场浩劫，但如此一来，他在人间就不会再有容身之处，他必须要回仙界。而观澜，最好暂时不与他一道回去，七座乱局还等着他回去处理，到时他或许无暇顾及观澜，这对观澜来说，完全暴露于仙界，暴露于元神止的眼皮底下，实在过于危险。如果这个时候，她去往魔界，一来可以避避风头，二来可以换回虚真真身，俨然势在必行。虽有万分不舍，但魔界之行，观澜必须要去。而虚真，他何尝不想护她周全，只是，虚真的执着癫狂，纵然他只是行了朋友之举，也极有可能会让她误会更深。
“假如，我只是说假如，假如虚真不再执着于我，而她的肉身又出了问题，你能不能……”霞钺艰难开口道。
“就算我愿意，她的元神也支撑不起姐姐的肉身多久了，虚真本是淡泊心性，现在却一反常态，很可能是受了姐姐这副肉身的影响。而姐姐是不是真实存在的一个人，我到现在都不敢确认。虚真元神在这样的身体里多一日，就多一分耗损，最后的结局，要么入魔，要么枯竭而死。而现在看来，对你执着不减，怕是入魔的前兆。”观澜如实道。观澜其实想过，表面看，虚真执着于霞钺，但观澜更倾向于认为，虚真执着的是与她一模一样的容貌，若是虚真想要得要命，那又是普通的肉身，即便是过世万年的姐姐，她愿意送予虚真。只是，那具肉身偏偏不普通，再拖延下去，会害了虚真的性命。
两人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那我按你的意思，再见她一次吧，这真的是最后一次。我是真心后悔，当初该逼你再狠一点，也不至于留下这么大的后患。”霞钺总觉得自己是在出卖色相替老婆还债，浑身不情不愿。
观澜也高兴不起来，悔不当初，从前不听霞钺的话，只怕不止这一件事，往后有的是还债的日子等着她。
“但你一定要在。”霞钺赶紧补充了一个条件。
“我在不远处，她要是敢对你动手动脚，我第一时间冲出来灭了她！”观澜安慰霞钺道。
霞钺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眼看拨云山庄采买的最后期限不足三四个时辰，幽州城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城主令这才姗姗而来，南大门首先领得城主令：城主有令，明日日落之前，非幽州城住户必须出城，否则格杀勿论。
直接动了杀令，这是一道相当严厉的城主令。周继听元诺念出城主令，心下生疑，从元诺手中接过城主令，又读了一遍，还是放心不下。元诺与他打了不知多少次交道，看他这反应，出口道：“周将军，这是城主亲自交办的，不会有错，你且安心照办吧。”然后，他扯住周继的胳膊，将高出他一头的周继拉得弯下腰来，在他耳边低声道：“据可靠消息，褚州三十万大军已经渡过北寒河，朝幽州城而来，名义是借道攻越，可要是他暗中打了幽州城的主意，可就麻烦大了，将军，你说是不是？”
听着他阴险的笑声，周继只觉一阵恶心。元诺是城主身边的人，按说边境的消息，不应该从他这里得到，并州州府应当会有消息传过来。此次褚州向并州借道，远征越州，本是褚越之间的事，并州偏要夹缠其中，只因并州知州寒青也是个野心勃勃的主儿，总想着这次褚越相争，并州能从中捞到什么大好处。殊不知，若是因此失了幽州城，可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这种道理，寒青也不是不知道，就是心太贪，想要赌一把。周继心里有点看不起这人。但外敌逼近，不得不防，周继热血奋张，立刻调了一队人马，出城往西，去并州知州府所在的易阳打探情况去了。
谁知，前去打探的一队人马，兵分两路，其中一路南行不出二十里，便遭了伏击，二十四人无一生还。褚州军如一团黑气聚集于幽州城北二十里，并州知州寒青于三日前被俘，并州暂时失去了抵御外敌之力。另一路人马也是二十四人，向东四十里，一路有少数从易阳而来的流民。领头的百夫长王朗，越往前越觉得不对，遂命人马调整方向，朝易阳而来。之后便中了埋伏，王朗重伤之下，逃回幽州城。然而，此时已距离出发之时过去一天一夜，原本入城的人正在陆续出城，各路城门拥挤不堪，根本容不得任何人逆流而动。王朗眼见天色已晚，城门即将关闭，自己又身负重伤，不得已，向天空放了烟火信号。如此，虽然引得守城将士注意，但也给了潜伏附近的褚州细作可趁之机。只见一人身披黑袍，随着人流，不经意靠近王朗座下马匹，朝着王朗的背心，干净利落就是一刀。
守城将士终于将王朗迎了回来，然而，他却只剩一口气，根本说不出话来。周继顿感事情不妙，军中仙医束手无策。这个时候，他不得以想起拨云山庄那位可活死人肉白骨的楼主，又或者那位可以替人逆天改命的墨莲妖医，忙派人去一趟拨云山庄，想要试着求一求李良悟。
而正在这时，霞钺忽然叫来观澜，吩咐她去一趟南城门，找周继将军，若是他有何求，应了他最急之求就回。观澜倒不是不愿听从旨意，但是吧，她前些日子出门，直接施术放倒了周继将军，算是将他彻底得罪了，这事恐怕没那么快就揭过去吧。
“莫怕，他现在急得火烧眉毛，何况周将军是个大度之人，不会与你一般计较的。”霞钺宽慰了观澜一句，火急火燎地直接把她推出了门。
观澜临出门时，第一批伤药已经配好装了车，正要运送到南城门，观澜便带了离风，与这批伤药同行。离开观霞楼，观澜是一定要带离风的，她觉得这是在人间避世的第一好习惯。难得离风乐意跟她，她便趁着坐车的间隙，与他说道说道幻术的修习心得。幻术能够以假乱真、幻境能够丰富多彩，靠的全是幻术师本身留存心海的记忆。所谓见多方才识广，离风已经觉知，要想将幻术练到出神入化的程度，过万重山行万里路是必不可少的修行。
观澜见他起了离开之意，顺势就说：“择日不如撞日，这一趟本就是出城的马车，不如我送你到城门，我们就此别过？”
离风还有点舍不得，忙改口道：“娘娘，你这不还需要我吗？每次出门都必须带上我，我可是知恩图报的，不会撇下你不管的。”
观澜呵呵笑道：“要说知恩图报，我该报你，没想你对幻术情有独钟，确实该出去好好走走，多见见世面。”当然，她没说，现在留在城中，恐有危难，她担心会顾不了他。
双方推拒了几个回合，离风便不再坚持，观澜乐得送他离开，往后她去了魔界，或是回了仙界，带他不再方便，那时再抛下他就不好了。
观澜的马车行至南城门，城门已经封闭，周继将军有命，无令不得放任何人出入。观澜一人跳下马车，报上墨莲名号，在场士兵都要靠近来多看两眼。刚刚王朗满身是血从他们身边抬过，他们当然知道他凶多吉少。此时，有逆天改命之名的墨莲先生就站在眼前，一个士兵粗汉话不多说，捞起她的胳膊就将她架了过来，一路带到周继面前。
“将军，将军，你看此人可是墨莲？她能救我朗哥吗？”粗汉被将军守卫拦下，急得大叫道。
观澜看这粗汉并无恶意，也就懒得反抗，随他摆布了。
然后，从将军所在的房间里，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血腥味。
周继闻声几乎是冲到观澜面前，看清观澜的长相，一把将她拽了进去，带到一个躺着的血肉模糊的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