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冲天的火光渐渐黯淡下去，只余下滚滚浓烟。
江水拍岸，声音沉闷。
空气中的焦糊味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尸骸枕藉的江岸，断裂的橹桨，漂浮的破旗，构成了一幅胜利之后更显凄惨的画卷。
李默带着他那一营（暂时归他指挥的江东兵和少量刘备军老兵混合部队）负责清扫赤壁矶往西一带的残敌。
活儿干得差不多，缴获的破烂旗帜、卷刃的兵器、无主的战马收拢了一堆。
还抓了百来个魂飞魄散、哭爹喊娘的俘虏。
“将军，清点完毕！斩首…呃，这个没数，俘获一百零三人，缴获战马十五匹，辎重若干。”
副官凑过来汇报，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兴奋，鼻尖冻得通红也浑然不觉。
这可是实打实的战功，足以在日后吹嘘许久。
李默点点头，心里却在盘算另一笔账：
这连夜鏖战，追击清剿，加班强度，搁现代得算特大项目攻坚吧？
年终奖怎么也得翻三倍…可惜，老板刘备现在穷得叮当响，估计最多给画个更大的饼。
比如“光复汉室后，裂土封侯不在话下”之类的空头支票。
“行，弟兄们辛苦，原地休息片刻，把这些俘虏看好，别出乱子…”
他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短暂的宁静。
一名传令兵飞驰而至，勒马急停，溅起一片泥水，急促地喘息着。
“报！赵将军！周都督有令，曹操残部正沿华容道方向溃逃！关将军已率部前往拦截！”
“都督命你部即刻向华容道侧翼移动，清剿散兵游勇，封锁小道，务必不能让曹军大部由此逃脱！”
得，画饼老板的兄弟部门（关羽）去堵大头了，自己还得继续干这扫尾的脏活累活。
李默心里吐槽，脸上却一派沉稳，抱拳道：“末将领命！这就出发！”
他挥手下令，刚坐下休息的士兵们虽然疲惫，还是迅速整队，向着传令兵指示的方向开拔。
华容道这地方，李默（得益于三国游戏和演义）可太熟了。
着名打卡景点，曹老板的伤心地，关二爷的装…呃，彰显义气的舞台。
他一边催动部队在泥泞崎岖的小路上急行军，一边在心里嘀咕：
“可千万别让我正面撞上曹操主力，我这小身板…哦不，我这营兵，打了一夜，人困马乏，可不够曹老板那些虎豹骑残部塞牙缝的。”
“摸鱼，摸鱼才是王道，在外围捡点漏，抓几个掉队的军官就算大功告成。”
然而，现实往往不按社畜的剧本走。
他刚带队摸到华容道一侧的山林里，借助枯木和乱石隐蔽。
还没来得及安排具体的埋伏点和撤退路线，就听到前方道路上传来了极其狼狈嘈杂的动静。
那声音混杂着马蹄陷入泥淖的噗嗤声、兵器拖地的碰撞声、压抑的咳嗽声、以及疲惫不堪的喘息和催促声。
李默心中一紧，示意全军噤声。
自己则小心翼翼地拨开挡在眼前的、挂着霜花的灌木丛，向下望去。
好家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只见下方狭窄泥泞的道路上。
一支丢盔弃甲、浑身泥泞、队伍散乱不堪的残兵败将。
正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及踝的泥浆中挣扎前行。
他们个个面有菜色，眼神惶恐。
许多人的衣甲破损，露出冻得青紫的皮肉，哪里还有半分天下精兵的影子？
队伍中间，那个被许褚、张辽、徐晃等寥寥数员大将死死护着的。
穿着湿透了的、沾满泥浆的猩红斗篷、头发散乱、满脸烟灰与疲惫也掩不住那份惊惶与挫败的。
不是那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孟德，又是谁？
而另一头，道路较为开阔处，一员大将横刀立马，巍然不动。
但见其面如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卧蚕眉，相貌堂堂，威风凛凛。
一身绿袍金甲在晦暗的晨光中依然夺目，那长达二尺的美髯飘洒胸前，更添几分神威。
不是关羽关云长又是谁？
他身后五百校刀手，个个精神抖擞，衣甲鲜明，雁翅排开，杀气腾腾。
把本就不宽的道路堵得严严实实，与对面曹军的狼狈形成了天壤之别。
“经典场面直播啊这是！”
李默瞬间来了精神，赶紧示意部下压低身形，噤声埋伏。
自己找了个视野绝佳、又能隐蔽的岩石后面，开启了全程围观模式。
内心oS：
“关老板，舞台给你搭好了，请开始你的表演！”
“千万记得台词啊，‘念旧恩’、‘纵放’是关键！”
“我这现场直憋，就等着看这出千古流芳的‘义释’大戏了！”
接下来的发展，几乎和李默记忆里的演义剧本一模一样。
但亲眼目睹，感受更为真切。
曹操在程昱的提醒下，纵马向前，欠身向关羽施礼。
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与刻意的恳切：
“将军别来无恙！”言语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关羽亦欠身回礼，那双丹凤眼微眯，目光复杂，沉声道：
“关某奉军师将令，在此等候丞相多时。”
曹操接下来的话，可谓声情并茂，直击软肋：
“曹操兵败势危，到此无路，望将军以昔日之情为重！”
他刻意提起“昔日之情”，指的是当年关羽暂居曹营时。
曹操对其上马金、下马银，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赠袍赐马的厚待。
关羽回应：
“昔日关某虽蒙丞相厚恩，然已斩颜良，诛文丑，解白马之围，以报丞相。”
“今日之事，岂敢以私废公？”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李默注意到，关羽握着青龙偃月刀的手，指节微微有些发白。
曹操见状，立刻打蛇随棍上，抛出了更关键的人情债：
“五关斩将之时，还能记否？大丈夫以信义为重。”
这是在提醒关羽，你过五关斩我六将，我依然放你离去，这份人情，你还没还清呢！
此言一出，关羽果然是个义重如山之人。
他脑海中定然浮现了当年千里走单骑，曹操最终下令放行的情景。
那丹凤眼中的锐利渐渐被一种回忆与挣扎所取代。
他勒马回头，看向自己身后那些严阵以待的士兵。
又看向眼前这群形容枯槁、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故人、
最终，目光落在了曹操那充满了期盼与哀求的脸上。
“长叹一声！”——这是演义中的经典描述。
此刻李默亲眼所见，那一声叹息悠长而沉重。
仿佛包含了无尽的矛盾与无奈，在寂静的山谷间回荡。
随即，关羽仿佛下定了决心，调转马头，对左右沉声喝道：
“众军散开，摆开阵势，放他们过去！”
命令一下，不仅曹军愣住了，连关羽麾下的部分士兵也面露诧异。
但军令如山，那五百校刀手还是迅速而有序地向两旁分开，让出了一条通道。
曹军残部如蒙大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随即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
连滚带爬、感恩戴德地从那条让开的通道中窜了过去。
速度比刚才逃命时快多了。
生怕关羽下一秒反悔。
李默在山上看着，一边感慨关二爷果然义薄云天，名不虚传，为了一个“义”字，甘冒军法处置的风险。
一边又忍不住用现代职场思维解读：
“这算是…利用职务之令，灵活执行KpI，还了前老板的人情债？”
“啧啧，这操作，有点东西。”
“关键是事后诸葛亮还真没深究，这人际关系处理得，到位！”
本来嘛，高潮戏码看完了，他就该下去继续执行周瑜的命令，打扫卫生，清剿散兵了。
但就在曹操那几十个核心人员（主要是将领和谋士）慌慌张张通过关羽军阵。
即将消失在道路另一头转弯处的时候。
李默那经过信息时代洗礼、擅长捕捉细节的“社畜雷达”突然滴滴作响。
让他脊背微微一凉。
不对劲！
曹老板的队伍里，混进了几个画风完全不一样的家伙！
那是三四个穿着深灰色、材质看起来非布非皮、在晦暗光线下似乎带着某种微弱反光、样式极其简洁甚至有些古怪袍子的人。
他们不像其他文武官员那样惊慌失措、狼狈不堪，反而异常沉默，步履沉稳，甚至带着一种…冷漠的观察感。
仿佛周围发生的这一切——逃亡、放行、生死——都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是纯粹的过客。
他们低着头，宽大的帽檐压得很低，完全看不清面容。
但那种格格不入的、近乎绝缘体的气场。
在李默眼中，简直像是在一群惊慌失措的绵羊里，混进了几匹冷静而危险的狼。
而且，就在通过关羽军阵的瞬间，其中一个人似乎极其短暂地、不易察觉地抬了一下头。
视线并非看向正在“深情”目送曹操的关羽。
而是飞快地、精准地扫了一眼关羽军阵中的某个角落——那里站着几个看似普通的持旗兵。
更诡异的是，就在这几名灰袍人通过后不久，那几名持旗兵中的两个，也悄无声息地、极其自然地脱离了队伍。
他们借着道路旁岩石和枯树的掩护，动作敏捷而专业，没有丝毫犹豫。
尾随着那几名灰袍人，很快也消失在了华容道的另一头，融入了更深的密林之中。
关羽的注意力全在“深情”凝望（或者说目送）曹操那渐行渐远的背影上。
脸上似乎带着如释重负又略带愧疚的复杂表情。
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自己队伍里少了两个人，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
这是默认的安排？
“卧槽？”李默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这什么情况？买一送二？关二爷你这放水放得也忒大方了吧？”
“还附带赠送自家亲兵的？还是说…那根本就不是他的亲兵？”
就在他心头疑云密布，各种阴谋论开始疯狂滋生之时。
身后传来极轻微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嗖”一声破空轻响。
他猛地回头，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道黑影极快地没入旁边一棵老松树的树干。
是一枚小巧的、造型独特的梭形飞镖，镖尾系着一小卷洁白的绢帛。
是夜枭！
李默立刻警觉地四下张望，山林寂寂，除了风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鸟鸣，并无异状。
他迅速上前，用力拔出飞镖，取下绢帛展开。上面只有一行娟秀却带着急促笔锋的小字：
“黎山巫裔小队现身华容道西北密林，目的不明，似与曹营中某人有关。小心，勿近。”
黎山巫裔！又是他们！
他们出现在赤壁战场附近，绝非偶然，更不是来观光旅游的！
“将军，我们…还去堵截散兵吗？”
副官凑过来小声请示，脸上带着困惑。
显然不明白李默为何在此地停留这么久，还一脸凝重。
李默深吸了一口冰冷而带着焦糊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看了一眼曹操和那群灰袍人消失的方向。
又看了一眼远处关羽已经开始收拢部队、准备撤离的身影，摇了摇头，声音低沉：
“不了。传令下去，仔细清扫我们这片区域，遇到小股溃兵就抓，遇到大股…就避开，保全自身为上。”
重点是。”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留意任何…不同寻常的东西，或者人。比如穿着奇怪袍子的，或者行为诡异的，发现任何异常，立刻上报，不得擅自行动。”
部下虽感疑惑，但还是领命散开执行。
李默则心事重重地独自在刚才关羽军阵站立过的区域附近徘徊。
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泥泞的地面、凌乱的草丛、以及那些被踩踏过的痕迹。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只是一种强烈的、不安的直觉。
觉得这里一定发生了什么超越“义释”本身的事情，一定留下了某种蛛丝马迹。
功夫不负有心人。或者说，是那种冥冥中的牵引力起了作用。
在一处略显潮湿、靠近山壁的泥洼边，他停下脚步。
那里有一个奇怪的脚印，比寻常军靴的印痕要略小，也更浅，纹路也完全不同，不是常见的防滑底纹，更像是一种…细密编织物留下的特殊痕迹？
与周围那些深深的军靴印和马蹄印格格不入。
而在脚印旁边，半掩在浑浊的泥水里，有一个东西在微弱的晨光下反射出一点异样的、几乎不反光的乌沉光泽。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手指，避开泥水，将那东西抠了出来。
李默盯着这块冰冷的碎片，又想起夜枭的警告，想起江面上那些鬼魅般不受火矢影响的怪船。
想起延津那恐怖的、几乎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钢铁巨狼和幽冥铁骑……
这绝对不是这个时代正常该有的东西！
这碎片上的气息，与那些诡异的事物同源！
他握紧了这块冰冷的碎片。
“华容道…放水…黎山巫裔…诡异碎片…”
李默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丝混杂着震惊、恍然与无奈的苦笑。
“这项目（赤壁之战）不是结束了吗？怎么感觉又给我开了个新坑？还是隐藏剧情线的？这加班…果然永无止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