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死寂，只余风灯残火“噼啪”作响。
壮汉嵌在碎墙里，胸骨塌陷，血沫顺着虎纹刺青汩汩而下。
他却仍梗着脖子，用漏风的嗓音嘶笑：“瘸子……你有种别走！我大哥文武少城主即刻便到！你敢动我，今夜让你赤霄城死无全尸！”
厉岚拂了拂袖口，指尖连尘沙都未沾。
“好。”他淡淡应下，推着轮椅退至街心，“我等着。”
王如挎紧鹿皮囊，立在他身侧，小声嘀咕：“师父，咱们时间紧……”
“不急这一会儿。”厉岚抬眼，看向长街尽头，“有些人，一次就得打服。”
……
半盏茶工夫，长街尽头亮起簇簇火把。
铁蹄踏地，声如骤鼓。
二十余骑玄甲开路，锁子甲摩擦出冷冽的金属潮声；其后八人抬一座朱红步辇，垂纱被夜风吹得翻飞，像一簇不肯熄灭的野火。
步辇落定，纱帘挑起，走出的人却与想象截然相反——
没有獠牙虎背，也不见刀疤横面。
来者是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公子，素衣如雪，袖口以银线暗绣云纹，发束青玉簪，腰间悬一柄无鞘细剑，剑身狭长。
他抬手止住身后骑卫，信步而来，步履从容，像在自家花庭闲游。
嵌在墙里的壮汉如见救星，嘶哑嚎啕：“大哥——！小弟被人打了，您可得替我撕了那瘸子！”
文武闻言，脚步未停，仅微侧首。
那目光温雅，却带着冰渣子：“废物，连个残废都打不过，还有脸叫我大哥？”
壮汉被噎得血咳得更凶。
文武行至王如面前，俯身，以扇柄托起少女下巴。
“啧啧，这蠢货虽然废物，这品味倒不差。”
他声音轻曼，像春夜玉笛，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玩味，“小娘子如此眉清目秀，做妾可惜了，随我回府做少城主夫人，可好？”
王如眸色骤冷。
“把你的手拿开。”厉岚开口，声音不高，却压得火把俱是一暗。
文武“哦”了一声，收手，转身，第一次正眼看向轮椅中的青年。
“原来是阁下教的徒弟，怪不得一身逆骨。”
他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本少主生辰，缺个美人助兴。这样吧——”
他双掌轻击，身后骑卫齐刷刷拔刀，刀背映月，寒光成排。
“把人留下，再磕头谢罪，我赏你赤霄城供奉之位，月俸百两银子。如何？”
厉岚抬指，替王如把被风吹乱的鬓发别至耳后，声音淡得像夜露：“犬吠完了？”
文武眉梢一挑，仍维持着风雅：“看来阁下是敬酒不吃——”
“去。”
他袖袍一挥，二十余骑卫刀出鞘，脚步整齐，像一道黑色浪头拍向孤舟。
刀光尚未及身，厉岚已抬手。
青光自他指尖绽开，化作十数道风刃，薄如蝉翼，却精准地掠过每一根握刀的手腕。
“叮叮当当——”
兵刃坠地声连成一片，骑卫抱腕跪倒，血线顺着指缝滴落，却无人哀嚎——风刃封喉，他们连惨叫都来不及。
文武眯眼，第一次收起轻慢：“练家子？有意思。”
他并指在剑身一弹，幽蓝剑吟如龙，细剑出鞘，剑光竟带几分月色温柔。
“家父文屠，赤霄城主。我若伤你，算你造化；我若杀你，算你命贱。再问你一次——”
厉岚推着轮椅，径直前行，车轮碾过满地断刃，发出清脆的金属碎音。
“让开。”
文武唇角笑意彻底消失，脚尖一点，身形如鹤掠起，细剑抖出七朵剑花，封死厉岚所有退路。
“给脸不要脸！”
剑尖距咽喉三寸，厉岚终于抬手。
两指并拢，轻描淡写地夹住剑脊。
“咔——”
细剑寸寸龟裂，幽蓝碎屑如雪崩。
文武只觉虎口一麻，整个人被震得倒飞三丈，落地时以掌撑地，仍滑出长长土沟。
他抬头，眼底第一次浮现骇色：“你——”
厉岚屈指，一截断剑碎片电射而出，“噗”地钉入文武肩胛，将他整个人钉在黄土墙上。
“我赶时间，没时间和你闹。”
他伸手，五指虚握，文武被风索提至半空，脸色青紫，“再拦路，下一截断剑落在你喉咙。”
王如小跑过来，仰头冲文武做了个鬼脸：“少城主？狗屁！”
文武咬牙，却笑了，血顺着唇角淌下：“阁下……可知赤霄城后日祭渊？凡入渊者，皆需城主手令。若无手令，纵是元婴，也进不得云渊半步。”
厉岚指尖微顿。
文武捕捉到这瞬停滞，笑得愈发从容：“家父最疼我，手令就在我怀里。杀我，你一辈子别想进渊；放我，我替你盖章，还送你百两银子做盘缠。如何？”
王如气鼓鼓：“师父，别信他！肯定耍诈！”
厉岚却收拢五指，风索散去，文武摔落在地，尘土飞扬。
“拿来。”
文武踉跄爬起，抹去唇血，从怀里摸出一方玄铁令牌，正面篆刻“赤霄”二字，背面却有一道暗红锁链纹，像活物般微微蠕动。
他两指夹着令牌，却不递，笑得恶劣：“求人，得有求人的态度。”
厉岚抬眼，眸色平静得像一面结冰的湖。
下一瞬，文武膝盖一软，“扑通”跪倒——
无形风压自上而下，将他整个人压得五体投地，断剑碎片又深入肩胛三分，血染黄沙。
“我让你——”
厉岚俯身，声音贴着他耳廓，像刀背刮骨，“拿、出、来。”
令牌被颤巍巍举过头顶。
厉岚两指接过，确认无误，随手一抛，王如抬手接住，笑得见牙不见眼。
“滚。”
风压消散，文武却不敢起，只咬牙爬至骑卫残阵中，翻身上马，狠厉目光隔着火把盯来：“阁下留下姓名，来日文某必登门奉还。”
“无可奉告。”
……
夜已三更，赤霄城却灯火通明。
城主府高悬“寿”字金灯，鼓乐隐隐，却掩不住后宅那一声掀桌的巨响。
文武跪于玉阶下，肩胛缠白纱，血仍渗。
高座老者赤袍墨髯，眸若铜铃，一掌震碎檀木扶手：“残废？一个残废也敢欺我文屠之子！”
文武却垂首，眼底幽光闪烁：“父亲，且慢动手。三日后祭渊，凡入渊者皆需验令。令牌上我已暗植‘锁魂链’，他们若敢入渊，生死只在我一念。届时——”
他抬起染血指尖，慢慢合拢，“我要他跪在我面前，亲手把那美人奉上。”
文屠怒色稍霁，转而又大笑，声震屋瓦：“好！我儿子还真是聪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