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蓟在主位上落座后，目光再次落在池恩羽身上，眼神中充满了好奇与探究。他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仿佛不经意般，话匣子却彻底打开了：“方先生看起来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真是人中龙凤啊！说起来，先生这般年纪便有这等成就，与那剌支显宗的仙人们相比，倒是显得有些与众不同呢。”
他这话看似是在称赞，实则是在不动声色地打探池恩羽的底细和来历。剌支显宗是方圆万里之内最顶尖的修仙宗门，也是东阕城这样的凡人城池需要仰望和依附的存在。
池恩羽如何听不出东方蓟话里的试探之意？他心中了然，面上却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端起茶杯，也轻轻呷了一口，目光却若有若无地落在东方蓟的脸上，静静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看穿一般。
这一看，便看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
大厅内的气氛，因为这片刻的沉默而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玄良四人面无表情，垂手侍立，仿佛没有察觉到异样。刘雄则有些坐立不安，不知道这位池先生为何突然沉默，还这般盯着城主看。
东方蓟被池恩羽这般平静却又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目光注视着，心中竟莫名地升起一丝紧张感，仿佛自己内心深处的所有秘密，都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他强自镇定，脸上依旧维持着笑容，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就在东方蓟感觉有些不自在的时候，池恩羽才缓缓移开目光，将茶杯轻轻放在桌上，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他轻声笑了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东方城主谬赞了。”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目光再次变得深邃，看着东方蓟，缓缓说道：“东方城主倒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对城主夫人，更是情深义重啊。”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响，东方蓟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瞳孔猛地收缩，整个人如遭雷击般，瞬间吃惊地看向池恩羽，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骇然！
他的心脏“砰砰砰”地剧烈跳动起来，几乎要跳出胸腔。
这件事即便是在城主府内部，也只有寥寥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知晓内情！
东方蓟两岁之时，他的母亲便因一场急病撒手人寰，留下年幼的他和忙于政务的父亲。那时候的城主还是他的父亲，父亲整日为了城中事务操劳，鲜少有时间陪伴他。虽说城主府内仆从如云，照顾得无微不至，可那份母爱与亲情的缺失，却在他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缺憾，让他从小便性子内向，沉默寡言。
在他四岁左右的时候，有一天，父亲带回来一个比他大七八岁的女娃，说是给他找的贴身侍女，以后专门负责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自那以后，那个女娃便一直陪伴在他身边，悉心照料，不离不弃。这一照顾，便是整整十五年。
待东方蓟长到十九岁，到了适婚的年龄。他相貌俊朗，又是堂堂的少城主，身份尊贵，前来城主府提亲的媒婆几乎要踏破门槛，送来的庚帖更是堆积如山，其中不乏各大豪门贵族的千金小姐。
然而，东方蓟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决定——他要娶那个陪伴了自己十五年的女侍从为妻。这个决定一出，立刻在城主府乃至整个东方城都引起了轩然大波。父亲极力反对，认为这有失城主府的颜面，堂堂少城主，怎能娶一个身份低贱的仆从为妻？族中长老也纷纷劝谏，外界更是流言蜚语不断。
但东方蓟却异常坚定，他力排众议，甚至不惜以放弃继承权相威胁，最终才勉强说服了老父亲，让那个女侍从成为了他唯一的夫人。
为了顾及城主府的颜面，当时还在世的老城主对外宣称，少城主迎娶的是来自遥远赤洲某城主的义女，这才勉强堵住了悠悠众口。
这件事，过去已经快要二十年了。知情者本就寥寥无几，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早已被人淡忘。眼前这位自称“方清子”的年轻修士，仅仅是刚才那样平静地看了自己几眼，竟然就能洞悉自己这段深埋心底、从未对外人言说的往事，还说得如此含蓄，恰到好处地保全了自己的颜面！
这等修为……这等手段…… 东方蓟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按照他的了解，只有修为达到问道巅峰之境的大能修士，才能拥有“观人过去”的神通！
眼前这位看似年轻的“方清子”先生，是一位修为起码问道巅峰的大能？！
一想到这里，东方蓟看向池恩羽的目光，再也不敢有丝毫的轻视与探究，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敬畏与惶恐。他连忙正了正身子，坐得更加端正，态度也愈发恭敬起来。
东方蓟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额头上甚至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只是他极力维持着镇定，外人不易察觉。他端起桌上的茶杯，想要喝口茶来掩饰自己的失态，手指却微微有些颤抖，茶水险些洒出。
“方……方清子先生……”东方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他定了定神，才继续说道，“先生真乃……真乃高人也！仅凭目光便能洞悉人心过往，这份神通，东方蓟闻所未闻，今日得见，实乃……实乃开了眼界！”他此刻是真心实意地感到敬畏，再也不敢有任何试探的心思。
池恩羽看着东方蓟神色的变化，心中了然，面上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刚才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他微微一笑，道：“城主大人过誉了。些许小技，不足挂齿。只是在下修行日久，对人心细微之处，略有几分心得罢了。”他刻意说得轻描淡写。
东方蓟连忙摇头，肃容道：“先生太谦虚了！这绝非小技！在下方才多有冒犯，还望先生海涵。”他说着，竟起身对着池恩羽深深一揖，态度恭敬到了极点。
池恩羽抬手虚扶了一下：“城主大人快快请起，折煞在下了。你我初见，畅谈一番即可，不必如此多礼。” 东方蓟这才依言坐下，但坐姿却愈发端正，眼神中充满了恭敬与信服。他知道，眼前这位“方清子”先生，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其修为深不可测，绝非自己能够揣度的。
“先生说的是，是在下着相了。”东方蓟谦逊地说道，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诚恳起来，“先生有所不知，我东阕城也还算富庶。只是近年来，周边并不太平，时有妖兽袭扰商路，甚至偶有不开眼的散修前来滋事。城中虽有护卫，但面对那些真正的修炼者还有妖兽，往往力不从心。若非背靠剌支显宗这棵大树，恐怕早已……” 他说到这里，微微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忧虑。这既是在向池恩羽诉说自己的难处，也是在隐晦地表达，希望能与池恩羽这样的高人打好关系，若将来东阕城有难，或许能得先生出手相助。
池恩羽静静地听着，不置可否。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氤氲的热气，目光落在杯中碧绿的茶叶上，若有所思。
东方蓟见池恩羽不说话，心中有些忐忑，但也不敢催促，只能耐心等待。他知道，像方清子先生这样的高人，心思深沉，不会轻易表态。
片刻之后，池恩羽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城主大人治理一方，也实属不易。妖兽横行，散修滋事，确实是凡间城池的大患。”他顿了顿，抬眼看向东方蓟，目光温和却带着一丝审视，“只是，剌支显宗身为方圆万里内的修仙魁首，按理说，应当会庇护治下城池才是。”
东方蓟苦笑道：“先生有所不知。剌支显宗虽强，但门规森严，且一心向道，对凡间俗事并不十分上心。我们每年都需献上大量贡品，才能换得他们的庇护承诺。平日里小打小闹的妖兽，他们偶尔还会派人清剿一番，但若是遇到真正厉害的角色，或是事情闹得不大，他们往往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师眼中，我等凡人的性命，或许与蝼蚁无异。”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和苦涩，这也是他身为一城之主，却依旧感到深深无力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