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的左眼仍在抽痛，可那痛意却被快递箱传来的暖意冲淡了大半。
箱身贴着他的掌心，像母亲临终前最后一次给他捂手的暖炉，热度顺着血脉往心口钻。
他望着箱面蜿蜒的金纹，忽然听见箱内传来细碎的嗡鸣——不是餐盒碰撞的声响，是无数光点在共鸣。
叮——
这声轻响像玻璃珠落进水潭，快递箱的箱盖无风自动，缓缓向上翻起。
凌风瞳孔骤缩。
箱内原本堆叠的外卖保温袋、备用口罩、半瓶喝剩的矿泉水，此刻全不见了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倒转的星河，无数光流纠缠着窜向箱顶，每道流纹里都浮着模糊的人影——那是他的人生。
最左侧的光流最暗，穿外卖服的中年男人蹲在老旧单元楼下，电动车电瓶被偷了，他抹了把脸继续给客户发消息：不好意思，您的麻辣烫可能要再等十分钟。那是他没遇到快递箱的一生，普通得像片落在马路上的梧桐叶。
中间那道光流突然炸开刺目的白光，十七岁的他在暴雨里狂奔，怀里的保温箱沉得像块铅。
雨水灌进他的衣领，他却咬着牙往巷口冲——那里躺着被摩托车撞倒的母亲，鲜血正顺着雨水往阴沟里淌。
可这一次，他没有在转角被快递箱的金光绊住脚，而是攥紧保温箱冲了过去。
最右侧的光流最温柔，裹着奶白色的光晕。
扎着麻花辫的年轻女人撑着伞站在巷口，怀里抱着个裹蓝布衫的婴儿。
她回头时，眼尾的泪痣随着笑容漾开：阿风，我们回家。那是母亲，不是躺在病床上咳血的母亲，不是剜目封印时浑身是血的母亲，是活着的、完整的母亲。
凌风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缓缓抬起手，伸向那团最亮的光。
指尖刚触到光流，无数画面便像潮水般涌进他的脑海——母亲教他系红领巾，母亲在他高考前夜煮的姜茶，母亲临终前塞进他手心的半块桂花糖......
哈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撕裂了这方天地。
紫微子的道袍被黑雾撕成碎片，露出腰间狰狞的因果锁链，你当这是说书人编的话本？
因果律是天道刻在星轨上的铁律，岂是你一个送外卖的能篡改的？她双手结印，双色令旗在头顶炸出刺目青光，历史裁决阵——启！
观景台的地砖突然裂开，露出下面嵌着的七十二枚青铜卦象。
卦象中爬出无数半透明的手，每只手上都攥着泛黄的纸页——是被紫微子抹除的九百三十七段历史，此刻正发出尖锐的嘶鸣，要将凌风的时间线绞成碎片。
龙兵听令！沧溟守的龙牙战矛刺穿海水，引出九道龙形水刃，时间之眼属于沧溟海，不是你这种野路子能染指的！水刃裹着腥咸的海风，从四面八方朝凌风刺来。
凌风的后背沁出冷汗。
他能感觉到那些历史碎片擦过皮肤时的刺痛，像被撒了把碎玻璃。
可就在这时，一声清越的铜铃响穿透了所有喧嚣。
寄魂郎不知何时站在了观景台边缘，怀里的鲸须琵琶自动震颤，琴弦上凝着幽蓝的光。
他的双铃在左右手同时摇晃，铃声里混着沙哑的吟唱：一箱承万界，一诺动山河；非神非魔主，却是命运梭......
话音未落，三十六道半透明的身影从驿站方向飘来。
他们穿着不同时代的信使服饰，有的背着竹箱，有的挎着皮袋，最前面的老者腰间还挂着半块和凌风青铜牌一模一样的铜铃。
他们环绕着凌风站成一圈，抬手时，身上的邮差标记同时亮起金光——那是历代信使的魂灵，在为他筑起护盾。
咳......小螺跪坐在甲板上，眉心的珍珠裂成了三瓣，可她还是强撑着抬起手，指尖点在观景台的木缝里，潮声印......开。海水突然倒灌进观景台，在护盾外围凝成一道水幕，将紫微子的历史碎片和沧溟守的龙兵挡在三尺之外。
凌风！
熟悉的香风裹着灼人的魔元扑面而来。
夜琉璃的银甲在身后炸开刺目银光，她竟直接撞碎了水幕，魔纹密布的手死死扣住凌风的手腕。
凌风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她整个抱进怀里，后背抵着她剧烈起伏的胸膛。
你要是死了，谁给我付房租？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还在嘴硬，上个月的水电费还没交，楼下便利店的关东煮你答应要请我吃十串......
凌风的喉结动了动。
他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在自己后颈，是夜琉璃的眼泪。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哭，记忆里那个抱着魔剑说凡挡我路者皆可杀的傲娇魔女，此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兽，魔元不受控制地外溢，在两人周围织成紫色的光茧。
你......他想转身，却被夜琉璃抱得更紧。
你以为我不知道？她抽了抽鼻子，每次你打开箱子，都要在最里层摸那只旧手机。
屏幕裂成蜘蛛网，里面只有段录像——是你妈教你煮馄饨的。她的指甲掐进凌风肩膀，所以我才没搬走。
我等你哪天能堂堂正正签收这份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拿命去换。
凌风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想起三个月前夜琉璃突然搬进他的出租屋，说是魔界公主需要人类屋檐蔽体，却每天把他的外卖箱擦得锃亮；想起她总嫌他煮的泡面没味道，却偷偷在他的保温箱里塞魔界香料；想起昨晚他翻出母亲的旧手机时，她站在门口欲言又止的模样。
所以你一直没搬走，是因为......他轻声问。
因为本公主乐意！夜琉璃突然拔高声音，却在说出二字时，把脸埋进了他的颈窝。
凌风笑了。
他伸手覆上夜琉璃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
然后他抬头看向快递箱，箱内的星河不知何时停止了倒转，所有光流都汇聚成一道最亮的光束，直指那方写着母亲存活的时间分支。
他的左眼突然不痒了。
凌风松开夜琉璃的手，转身与她对视。
她的眼尾还挂着泪，魔纹却淡了许多，像被水洗过的紫霞。
他伸手擦掉她的眼泪，然后低头看向脚边的快递箱。
箱体外层的晶壳正在片片剥落，露出内里一颗悬浮的暗金球状体——那是渊瞳，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缓缓收缩扩张，表面的血管纹路与他左眼的金纹完全同步。
工牌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掌心，红色的字迹在阳光下格外刺眼：收件人：凌风（未出生之时）。
根据《共栖协定》第零条。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般砸在每个人心头，信使之责，不在守护过去，而在交付未来。
凌风按下快递箱侧面新浮现的【命运直邮】按钮。
蓝色的光幕在箱前展开，他颤抖着输入目的地：母亲存活的可能性分支，然后在包裹内容栏写下：一个孩子的啼哭。
叮——已确认收件地址。
快递箱发出轰鸣。
渊瞳表面的血管突然全部断裂，化作千万道金芒射向光幕。
整座观景台开始剧烈震动，海水倒灌进天空，黑雾被撕成碎片，连紫微子的历史裁决阵都在金光中片片瓦解。
无数平行影像在虚空中炸开——某个世界里，紫微子跪在血池边，将天机笔折成两段；另一个世界里，沧溟守的龙牙战矛锈成废铁，他本人化作石像沉入海底；最中央的那道影像里，雨夜巷口的伞突然倾斜，穿蓝布衫的女人猛然回头，怀里的婴儿发出第一声清脆的啼哭。
凌风站在虚空中央，左眼流转着无数因果，右眼清晰地映着现实里夜琉璃担忧的脸。
他摸了摸自己的左眼，那里不再流血，只有旋转的星河光影，像母亲当年塞进快递箱的那只眼睛，终于找到了归处。
从今往后，他对着所有世界轻声说，我不送快递......我送选择。
话音未落，一声沙哑的鸦鸣从远处传来。
凌风抬头，看见一只黑鸦从黑雾深处飞出，翅膀上沾着暗金的血珠。
它在他头顶盘旋三圈，然后落在快递箱的箱沿上，歪着脑袋看他，仿佛在确认新任主人。
观景台的震动渐渐平息。
海水重新退回海里，黑雾消散，只余下满地破碎的卦象和断刃。
夜琉璃快步走到凌风身边，伸手要扶他，却被他笑着握住手。
走了。他说，该去送下一单了。
黑鸦在箱沿扑棱翅膀，发出一声清越的啼叫。
而在某个被金光笼罩的时间分支里，年轻的母亲低头看向怀里的婴儿，雨丝落在她眼尾的泪痣上，她轻声说：阿风，你听，有人给我们送来了新的可能。
观景台下方的海水突然翻涌，露出半截锈迹斑斑的铁棺。
棺盖上，半块青铜牌正随着波浪沉浮，上面的刻痕在阳光下一闪——那是二字。
时空裂变的余波还在虚空中荡漾，像一块被投入湖心的石头，正在掀起越来越大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