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政殿的火，烧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清晨，当罗虎、赵老四、郑成功等人再次来到这里时，冲天的烈焰已经熄灭，只剩下焦黑的残垣断壁，还在冒着缕缕青烟。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焦糊味。
士兵们从一片狼藉的废墟中，扒拉出了一具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尸体蜷缩着，焦黑一片，几乎看不出人形。
但从身上那尚未完全烧毁的、残留着金线的衣角，以及旁边那把被大火烧得通红的佩刀来看，所有人都知道，这就是多尔衮。
这位曾经叱咤风云，让整个大明朝廷都为之颤抖的大清摄政王，最终，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赵老四看着那具焦尸，撇了撇嘴，一脸不屑地说道：“他娘的，还以为是个多硬的骨头，没想到最后玩了这么一出。死了还想留个全尸？便宜他了！”
在他看来，像多尔衮这样的敌人，就应该被活捉，然后押到京城，当着天下人的面砍下脑袋，才能解心头之恨。
“人已经死了。”郑成功摇了摇头，神色有些复杂，“他选择以这种方式结束，也算是为自己，为大清，保留了最后的体面。”
“体面？狗屁的体面！”罗虎瓮声瓮气地说道，他走到那具焦尸旁，狠狠地啐了一口，“辽东百姓被他们屠杀的百姓，谁给他们体面了？剃发易服的时候，谁又给了那些手无寸铁的汉家儿郎体面？”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恨意。
“他这一把火，烧得倒是干净，可他欠下的血债，就这么一笔勾销了？”
罗虎越说越气，抬脚就要去踹那具焦尸。
“行了，老罗！”郑成功一把拉住他，“跟一个死人置什么气？陛下的命令，你忘了？”
听到“陛下”两个字，罗虎的动作一顿，终究还是把脚放了下来。
他烦躁地挠了挠头，转身走到一旁，不再看那具尸体。
周平带着几名军官，走了过来，对郑成功拱手道：“郑提督，沈阳城已经完全控制，投降的清军和官员，都已登记在册，关押了起来。只是……”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为难。
“只是什么？”郑成功问道。
“只是，从那些投降的官员口中得知，多尔衮在自焚前，已经安排心腹，护送幼帝福临和太后，以及大批金银珠宝，向北逃窜了。而且……城中大部分的满洲贵族，也都跟着跑了。”
“跑了？”赵老四一听就炸了，“往哪跑了？他娘的，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群鞑子，留着就是祸害！”
“应该是往赫图阿拉，甚至宁古塔方向去了。”周平答道，“那些地方，都是他们的老巢，山高林密，地形复杂，真要躲进去，再想找出来，就难了。”
“那还等什么？追啊！”赵老四急道，“趁他们跑不远，老子现在就带骑兵去追！保证把那个小皇帝的脑袋给拧回来！”
“不能追。”郑成功摇了摇头，断然拒绝。
“为什么不能追？”赵老四不解地看着他，“郑兄，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婆婆妈妈的？这可不像你！”
“不是我婆婆妈妈。”郑成功叹了口气，指着远处茫茫的北方，“我们对那边的地形一无所知，贸然派大军进入深山老林，一旦中了埋伏，或者粮草不济，就是灭顶之灾。当年萨尔浒之战，大明十数万大军是怎么败的，你忘了吗？”
“那……那怎么办？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跑了？”赵老四一脸不甘。
“陛下的旨意，是踏平赫图阿拉，不留俘虏，彻底铲除满洲。”罗虎闷声闷气地走了过来，眼神冰冷，“现在多尔衮死了，盛京也拿下了。但只要那个小皇帝还活着，只要满洲的贵族还在，他们就不算完。”
“没错！”赵老四立刻附和道，“老罗说得对！必须把他们一网打尽！”
郑成功看着这两个一根筋的同僚，只觉得一阵头疼。
他当然也知道斩草除根的道理。
可问题是，怎么除？
真的派大军进入那片未知的林海雪原，去进行一场前途未卜的追击战吗？
就在三人争执不下的时候，一名传令兵骑着快马，飞奔而来。
“报——！京城八百里加急！陛下圣旨到！”
三人神色一凛，立刻停止了争论，整理衣甲，恭敬地跪下接旨。
传令兵展开黄色的卷轴，高声宣读起来。
圣旨的内容很长，前面是嘉奖三路大军的赫赫战功，封赏了所有参战的将士。
但后面的内容，却让罗虎和赵老四，都皱起了眉头。
陈海在圣旨中，明确下令：
三路大军，停止一切追击，就地驻扎，清剿辽东残余抵抗势力，安抚地方，恢复生产。
至于北逃的福临和满清余孽，陛下只说了一句——“穷寇勿追，关门打狗”。
“关门打狗？什么意思？”赵老四第一个没忍住，小声嘀咕道。
罗虎也是一脸的迷惑。
只有郑成功，在听到这四个字后，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随即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宣读完圣旨，传令兵又从怀里掏出一份密封的蜡丸，递给郑成功。
“郑提督，这是陛下给您的密信，让您亲启。”
郑成功接过密信，打开一看，脸上的表情，愈发变得凝重和钦佩。
“行了，都别猜了。”郑成功收起密信，站起身来，对罗虎和赵老四说道，“都按陛下的旨意办吧。停止追击，全军休整。”
“不是，郑兄，你倒是给咱俩说说，陛下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赵老四急得抓耳挠腮。
郑成功看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老四，我问你，我们这次灭国之战，最根本的目的是什么？”
“那还用问？当然是灭了鞑子，给死去的汉家儿郎报仇！”赵老四想也不想地答道。
“没错，是报仇。但更是为了，一劳永逸地解决掉北方的边患。”郑成功缓缓说道，“如果只是为了杀人报仇，我们现在就追上去，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一定能把他们杀光。但是，然后呢？”
“然后？”赵老四和罗虎都愣住了。
“然后，这片广袤的辽东大地，就会变成一片无人区。留下的，只有仇恨和数不清的烂摊子。”郑成功指着脚下的土地，沉声说道，“陛下的眼光，看得比我们远。他要的，不仅仅是一场军事上的胜利，他要的，是将这片土地，彻彻底底地，变成我大秦的疆土！”
“陛下在密信中，已经制定了详细的方略。他要我们在这里，筑城、屯田、开矿、修路……他要将关内的百姓，大批地迁移到这里来。他要用几年的时间，把这里，建成比江南还要富庶的鱼米之乡！”
“至于那些北逃的满洲余孽……”郑成功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陛下说了，就让他们在老林子里，自生自灭吧。没有了百姓，没有了土地，没有了补给，他们就是一群被拔了牙的老虎，除了在冰天雪地里挨饿受冻，还能做什么？”
“用不了几年，不用我们动手，他们自己就会为了争夺一点点食物，互相残杀，最终彻底消失在这片土地上。”
听完郑成功的解释，罗虎和赵老四，都沉默了。
他们终于明白了陈海的深意。
这，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
杀人，永远是最低级的手段。
诛心，灭其族，断其根，才是真正的帝王之术。
“我……明白了。”罗虎闷声说道，看向北京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赵老四也挠了挠头，嘿嘿一笑：“还是陛下想得周到。行，听陛下的，不追了！老子正好也累了，就在这盛京城里，好好歇歇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