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把自己关在实验室十多天，
最后的总装调试阶段，
他和几个老师傅几天没合眼，
当反应釜的压力表指针稳定在预设值，
出料口流出了第一股乳白色的浓稠浆液，
“快！送检验室！“
李林抓起一把还带着温热的白色粉末，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有一股淡淡的、纯粹的谷物香。
检验报告十分钟后出来。
纯度99.7%的食用级淀粉。
各项指标全部合格。
工人们欢呼着，拥抱着，有人甚至当场哭了出来。
农业部的老部长听到消息，连夜从招待所赶来。
他颤抖着捧起那一把白色粉末，眼泪哗哗地往下掉。
“成了……真的成了……“
“咱们的百姓，有救了！“
可这份喜悦，还没持续到第二天中午。
工业部的刘部长，黑着一张脸，
带着两个会计，冲进了李林的临时办公室。
他二话不说，把一份文件用力拍在桌上。
砰！
桌上的搪瓷缸子剧烈地跳了一下，里面的浓茶溅了出来，
褐色的茶水，正好洒在报告封面的几个大字上，污了一片。
“李林同志，你自己看！“
李林放下手里的计算草稿，
拿起那份名为《“甘霖一号”原型机成本核算报告》的文件。
他翻开第一页，扫了一眼。
然后是第二页。
第三页。
当他看到最后一页，用红笔圈出来的那个数字时，他的动作停住了。
“成本怎么，这么高！”
【单位产品综合成本：320元\/公斤】
三百二十块。
一公斤淀粉。
李林抬起头，看向刘部长。
刘部长指着那份报告，
“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
“一个京城的八级工，累死累活一个月，工资才一百块出头！你这一公斤淀粉，够人家干三个月的了！
“这哪是在生产粮食？这是在生产黄金！不，比黄金还贵！“
他身后的两个会计也跟着点头，其中一个推了推眼镜，充道：
“李林同志，我们已经连夜进行了精确核算。“
“如果按这个成本，生产一吨淀粉，就是三十二万块。“
“根据农业部提供的最新缺口数据，全国每年至少需要补充数百万吨粮食。这个数字……“
会计扶了扶眼镜，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这根本不可能实现。
刘部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李林同志，我知道你是天才，是国家的宝贝。“
“但这个项目，从经济学的角度看，它已经失败了。“
“咱们得认清现实。“
“这不是实验室里的小打小闹，“
“这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算不过来账，就是不行！“
李林没有说话。
他低头，又翻开了那份报告的附录部分。
上面详细列出了成本构成。
其中占了大头的，是两项。
第一，铂铱合金催化剂。
报告上标注：
采购自东德，通过特殊渠道运输，每克单价远超黄金。
原型机里仅仅米粒大小的一管催化剂，就花掉了整整八万块的外汇储备。“
第二，工程酶。
制备过程极其复杂，产率极低。
每一批次的培养都需要消耗大量的进口蛋白胨和酵母提取物，这些培养基，比药都贵。“
成本居高不下。
李林合上报告。
他抬起头，看着刘部长。
“刘部长，如果我能把这个成本，降到一分钱一公斤呢？“
刘部长愣住了。
他身后的两个会计也愣住了。
一分钱？
一公斤？
刘部长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掏了掏耳朵，声音都变了。
“你……你说什么？“
“我说，“
李林一字一句地重复道，
“如果我能把成本，降到一分钱一公斤，这个项目，还算失败吗？“
刘部长愣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身后的那个年轻会计，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李林同志，您……您这是在说梦话吧？“
“从三百二十块降到一分钱？“
“这不是降了一点两点，这是降了三万两千倍！“
“恕我直言，这违背了基本的经济规律！“
李林没有再解释。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实验中心的内线。
“我是李林。“
“通知化学组的汪秉穹教授，让他带上所有核心研究员，五分钟后到一号实验室开会。“
“对，所有人。“
“一个都不能少。“
挂断电话，李林站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往身上一披。
他看了刘部长一眼。
“刘部长，还有两位会计同志，麻烦你们也一起来吧。“
“我让你们亲眼看看，什么叫……技术。“
一号实验室。
白发苍苍的汪秉穹教授，带着十几个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整整齐齐地站在那里。
“成本报告的事情，他们已经听说了。“
李林走进来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汪教授看着李林心里一沉。
“李林同志，出什么事了？是不是……项目要停了？“
李林没有回答。
他径直走到巨大的黑板前，拿起一支粉笔。
“汪教授，我问您一个问题。“
“铂铱催化剂的性能，是不是我们当前认知中，化学催化领域的巅峰？“
汪教授虽然不解，但还是专业地回答道。
“没错。“
“铂族金属在催化领域的地位，是无可动摇的。“
“它们的d轨道电子结构，“
“决定了它们对氢气和一氧化碳的吸附与解离能力，“
“远超其他所有金属。“
“那如果我告诉您，“
李林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们可以用铁锈、化肥和烧火炭，达到铂铱催化剂百分之八十的效果呢？“
汪教授的表情“僵住了“。
他身后的研究员们，也都愣住了。
“不少人面面相觑，以为自己听错了。“
铁锈？
化肥？
烧火炭？
“这三样东西，在他们眼里，跟垃圾没什么区别。“
汪教授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李林同志，我知道成本压力很大，但科学是严谨的。“
“ 铁基催化剂在费托合成领域的应用，早在几十年前就被德国人研究透了。“
“他们用它来搞煤制油，效率低下，杂质极多，早就被学术界淘汰了。“
“用铁来催化二氧化碳加氢反应？“
“反应活性太低，选择性太差，根本不可行。“
“这是教科书上的结论！“
李林没有反驳。
他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下了一行字。
【铁基费托合成催化剂——ZSm-5分子筛负载改性方案】
然后，他开始疯狂地书写。
粉笔在黑板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一个接一个复杂的量子化学模型，反应动力学方程，晶体结构示意图，
跟在后面的刘部长和两个会计，看着那满黑板的天书，已经完全傻眼了。“
李林一边写，一边说。
“传统的费托催化剂，我们只看到了它的宏观表现。“
“但它的催化核心，在于铁的d轨道电子云分布。“
“我们通过引入助剂，比如氧化钾，改变其表面碱度，“
“就可以调控一氧化碳和氢的吸附与解离能垒。“
“但这还不够。“
“我们要的不是油，是甲醇。“
“所以，我们需要第二种助剂，氧化锰，来抑制甲烷的生成，提高对甲醇的选择性。“
“最关键的一步，是载体和结构。“
李林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复杂的多孔结构示意图。
“我们不用传统的硅或铝。我们用介孔碳和ZSm-5分子筛进行复合。“
“用我们自己烧的木炭，通过高温活化处理，制造出纳米级别的孔道结构。“
“再将合成的分子筛与之复合，这能极大地增加催化剂的比表面积和反应择形性。“
“这样，我们就能用最便宜的材料，实现对反应路径的精确控制，达到接近贵金属催化剂的效果。“
汪教授和身后的研究员们，已经完全听傻了。
他们听懂了每一个字。
但组合在一起，却“仿佛在聆听另一个次元的科学“。
什么电子云分布？
什么反应择形性？
什么纳米级孔道结构？
这些概念，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这个时代的认知。
李林一口气写满了整面黑板。
他扔掉只剩一小截的粉笔头，拍了拍手上的白灰，转过身来。
“总结一下，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不是什么高科技。“
“就是三种东西。“
“第一，高纯度铁粉。炼钢厂的边角料就行，甚至把废铁轨磨成粉都能用。“
“第二，氧化钾和氧化锰。化工厂里最常见的大路货，农业用的钾肥里就能提炼。“
“第三，木炭和石英砂。让食堂后厨给我们烧炭，去河边挖沙子，就能制备我们需要的载体。“
他看着目瞪口呆的汪教授。
“汪教授，用铁锈、化肥和烧火炭，替代黄金。“
“您觉得，这个方案，我们能不能试一试？“